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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8:36:45 作者: 芥末君
    這感覺就像最初學習射擊,每天做持槍、平衡和耐力,累得腰背僵直卻沒有任何成就感。但顧一銘心裡知道,那不是壞事。槍不是要害他,方曉也沒有討厭他。他喜歡的,同樣在歡迎他。他是有底可依的。

    顧一銘對秦山說:「我是在談戀愛,不過對方不是隊裡的。」

    秦山很驚訝地「嚯」了一聲。

    顧一銘講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補充道:「我在追求他,還沒有成功。」

    秦山理解地點頭:「你們小年輕談戀愛呢,隊裡原則上是不干涉的,但是不能影響訓練。」

    他見顧一銘沒有繼續談下去的意思,將話題轉到正事上:「小顧,上個月的選拔賽你成績還可以,下個月的第二場選拔賽可以拼一把。世界盃後三場的選拔賽在四月,到時候也要爭一下名額。」

    這話秦山原本不會對顧一銘說。運動員的平衡心跟平衡感同樣重要,以前的顧一銘把射擊放太重,秦山便總讓他想想別的,現在,事情已經出現了變化。

    顧一銘說:「好的。別的比賽我也想參加一些。」他還記著要多拿幾個冠軍的事。他有段日子沒拿名次了,補助是比較可憐的。國內比賽獎金雖然不多,好歹蚊子腿也是肉。

    秦山同意道:「今年的冠軍賽是國家隊的選拔賽,肯定要參加。錦標賽你也可以讓浙江隊幫你報個名。多參加比賽對你現在有好處。」他說完,又看著顧一銘笑:「小顧啊,看來談戀愛確實影響心態。」

    顧一銘想了想,答道:「射擊的心態沒有變,只是比賽的心態不一樣了。」具體是怎麼不一樣,他卻說不太準。顧一銘最近只參加了一場選拔賽,遠沒達到能夠討論比賽心態的境界。

    顧一銘問秦山:「秦教練,您有過瓶頸期嗎?」

    秦山說:「有,我當然有。我那時候,沒有瓶頸期的是氣步槍的趙學,他從24歲拿第一個亞運會冠軍到33歲退役,參加的比賽從沒空手而歸。你之前就跟他有點兒像。但他退役了沒留隊當教練,最後去了大學當體育老師。」

    「天才不是一輩子天才,」秦山說,「天資會用完的,用完了還能射擊打比賽,靠的就不是單純的天賦了。趙學的特異功能是上場就忘我,一場比賽打下來心跳從不超過70,扣扳機跟喝水一樣。我24歲之前也差不多是這樣,24歲打了一場奧運,爭第一金,立刻就不行了。任務太重,責任太大,最後兩槍手都在抖,背上汗濕了整件T恤。

    「後來沒辦法,有了壓力你不能再裝作壓力不存在,就得學著適應它,對抗它,頂著壓力練。那一年的奧運會,最後一槍,我心跳飆到140,整個人都是迷糊的,缺氧,只為了那一槍。那時候就不關別的了,只有人和槍,連靶都看不到。放下槍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聾了,耳鳴得厲害。很多人安慰我是身體原因,但我心裡知道,那一槍怪我,是我被壓垮了。」

    顧一銘知道那件事。秦山那一槍是6.8,非常壞的成績。

    「有人以為被壓垮就再也站不起來。不是的。壓力這玩意兒越想越有,你不能刻意忽視它,相反,你要在壓力最大的時候也打出十環。隊裡留我當教練,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像趙學那樣的運動員好不好?好,非常好,但是太少了。大部分人的本錢沒法讓他們吃一輩子,都要學著適應。」秦山看著顧一銘,「小顧,你也得適應。」

    適應得好,適應不好,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優勝劣汰的故事。競技體育自有其殘酷之處。這些話他們都清楚,秦山也不會當著運動員的面說。

    最後秦山說:「射擊跟滑雪體操不一樣,教練知道的不比你多。這個成績怎麼樣,沒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有了矛盾就要問,有了壓力就要認,掩耳盜鈴沒有用,小顧,但求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

    顧一銘咀嚼著這幾個字。他也該問心無愧。

    第20章 愛所詢問的

    這年的春節格外早,仿佛元旦剛過,訓練場對門的超市便掛起了「喜迎新春」的橫幅。顧一銘早起在食堂看到了放假通知,是用紅紙張貼在牆上的,喜氣洋洋地說春節給放五天假,從除夕放到初四。這在顧一銘是措手不及的。之前兩年備戰世界盃第一站,因為時間不巧,射擊隊並不給假。

    他端著餐盤在通知前站了一會兒,問身邊的李葉青:「放假了,你回家嗎?」

    李葉青表情很是糾結。他猶豫道:「不回了吧。等選拔賽打完----」說著,卻看到了最末那行「放假期間靶場關閉」的小字,頓時鬆了口氣,改口道:「回,好久沒回家了都,饞死我了。你看,靶場都關了,留在這裡幹什麼?」

    顧一銘便嘆了口氣。的確無事可干,更苦惱的是他還無處可去。顧一銘不想回浙江。省隊照樣放假,沒法訓練,家裡也沒有人。

    顧一銘問:「葉青,你說,春節不回家也不訓練,能去哪裡呢?」

    還是思春期少年的李葉青不假思索打了個響指:「當然是去老丈人家!」說完才覺得不對,轉頭問顧一銘:「你不回家啊?有地方去嗎?」

    顧一銘卻為他那句話有了靈感,若有所思道:「現在有了。」

    方曉住的小區不禁外賣。除夕那天下午,顧一銘下了出租走到小區大門,險些被一輛旋風般疾馳而去的外賣摩托車給刮到衣角。他停下腳步,仰頭看向方曉家的窗戶。方曉住在十三層,客廳沒有燈光,臥室的薄窗簾拉緊,隱約透出一些燈光,暈在傍晚的夕照里。

    顧一銘下電梯的時候,見一位藍制服的外賣小哥正萬分焦急地在樓梯口轉圈,正是剛剛擦身而過的那位。對方聽到電梯聲便猛地一回頭,見到顧一銘,如蒙大赦般叫起來:「清燉排骨和紅豆薏米粥!您拿好了。」

    顧一銘茫然地「啊」了一聲。

    外賣小哥報了方曉的手機尾號:「沒錯您就拿好,我走了啊。」說著,將塑膠袋塞進顧一銘手裡,又旋風般衝進了電梯。

    顧一銘提著外賣怔了一會兒,按響了方曉家的門鈴,沒人應。他給方曉打了電話,也沒人接。他見外賣訂餐單上時間是一小時之前,猜測方曉大概是在的,卻不知為何聯絡不上,心中也開始憂慮,一時想著說不定是在洗澡或者睡覺,一時卻又害怕方曉出了事。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之前仰頭看到的景象,又下樓去了。小區的小花園和狹窄的綠化帶間有一條靠背長椅,常年無人坐,積了厚厚一層雪。顧一銘撣去積雪,坐在椅子上仰起頭,剛好可以望見方曉家的一扇窗。天色很快暗了下來,那扇窗透出一個燈光勾勒的剪影,因距離太遠而顯得很渺小。那人影在昏黃的燈光中只那樣小小一個,卻輕易勾動顧一銘的全副心神。

    顧一銘最初在想,方曉在幹什麼呢?然而很快就什麼都沒想了。方曉在那裡,這就很好。他望著那個窄小窗口裡的人影,像看到一個圓滿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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