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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8:36:45 作者: 芥末君
方曉說:「早飯?」
顧一銘說好。
顧一銘問方曉:「為什麼邀請我?」
他們坐在機場快餐店靠窗的位置,面前是冷的陽光和暖的麵湯。顧一銘問出這一句的時候,正有一架飛機騰越而去,伴著轟鳴帶走了長夜最後的陰影。
「為什麼?自駕游嗎?」方曉停下筷子,想了想,看向顧一銘,「真的要說嗎?我這話可能有點自作多情啊……」
顧一銘點點頭,於是方曉抿著嘴唇略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說話的語速很慢:「小顧,你跟我聊天,說最近狀態很差的時候。」方曉停頓了一下,「也許你沒有意識到,但你是在求救。」
很明顯,非常明顯。方曉有過那樣的情緒,知道那種對變化近乎盲目的渴求。顧一銘不能回家,也拒絕留在射擊隊,寧願在陌生的城市裡徘徊,跟隨便哪個不認識的人搭話、示弱。方曉望著他,見到的是三年前的自己。
「小顧,我不知道遇上別人會怎麼樣,我只知道我自己。我喜歡你,想幫你。」方曉說著,眉頭不自覺地蹙起,像是為這番話感到一絲難為情,「我未必幫得上你……我沒那麼厲害,不能直接拉你起來----我自己還在泥潭中的。但是我想試試。不知道行不行得通,我就想試試。我覺得吧,無處可去的時候,還是需要一條退路。」
顧一銘沒說話,就那樣直直地盯著方曉看。方曉稍微有點尷尬,但還是說了下去:「瀋陽的全運會之後,我把你少年賽的視頻也找來看了,後面的比賽也都在追。我記得有一年的錦標賽,你在青少年甲組。浙江隊的教練給你們搞了個賽後慶功,唱你們自己編的一個歌。其他人都邊笑邊唱,氣氛特別好,只有你在一邊低頭盯著自己的手看。我覺得你可能不太喜歡集體生活……挺早熟的,但早熟也就是晚熟。」
方曉說:「小顧,我看了一些報導。你的父親是特種部隊的神槍手,練射擊是家學淵源,父母寄予你的期待很高。你是被射擊選中的人。我設想你的處境,代入自己,也會覺得這種期待很沉重。我很喜歡看你射擊,但賽場的壓力真的很重。我有時候忍不住會想……小顧,你其實不喜歡射擊,是吧?」
不是。
顧一銘想。他感到驚訝,甚至有點想笑。
方曉錯得離譜。顧一銘並不早熟。那年的錦標賽,他犯了扁桃體炎說不出話來,沒有參加合唱,心裡卻是很高興地在小聲跟著唱的。他的父親也不是神槍手,在廣州軍區做的是信息工程,待了沒幾年就退役了,射擊經歷是全運會摘金那一年有些體育記者強行附會寫出來的。
顧一銘脾氣不太好,待人冷淡,格格不入,說到底也就是又懶又笨拙而已。怪胎這件事是沒有年齡限制的。方曉說他在求救,顧一銘覺得這搞不好是真的,但至少方曉並不是「隨便哪個不認識的人」。方曉知道他,認識他,喜歡他,跟他聊天,和他說笑,表示對他的關心,不在意他的笨拙和冷淡----這不是隨便誰都能做到的事情。
只有方曉。
這個人對顧一銘的了解錯得離譜,什麼特權,什麼不用說話也能理解,其實全都是誤解啊。
但是他做的事卻對得不可思議。
顧一銘說:「那個歌,我會唱的,當時是感冒了。」
顧一銘說:「我爸爸也不是神槍手。他在部隊的時候是信息技術兵。」
方曉怔了一下:「那你----」
「我喜歡射擊,從小就喜歡。」
顧一銘七歲進體育隊,當時練的是大熱項目桌球。他的基礎素質名列前茅,專業項目卻很一般,如此過了兩年,項目調劑的時候就被推薦去冷門項目了。桌球隊的教練讓他回去問家裡人的意見,顧一銘家裡人全不在。他自己在學校電腦室查了一天,在皮划艇自行車曲棍球和射擊射箭之間,選中了射擊。
射擊隊不愛招年紀小的運動員,落在這次調項的男隊名額只有一個,競爭十分激烈。十來歲的小男孩兒,哪個不喜歡槍?更何況奧運會剛過,杜麗王義夫朱啟南賈占波,四塊金牌每塊都帥氣得不得了。
選人的教練看想進射擊的人多,乾脆讓都去試試。一群小朋友在操場站成一列,手臂向身側抬平伸直,手裡握一個一次性塑料小杯,裝了大概四分之三的水。要求是原地保持半個小時,水不能灑。
顧一銘當時個子矮,站在第一個,面前就是一座鐘。他盯著座鐘數著自己的心跳,不到十分鐘就覺得大臂酸痛,二十分鐘的時候手肘內側幾乎在痙攣。初秋的天氣里,他穿著短袖的運動服,汗像雨一樣淌。三十分鐘結束的時候顧一銘已經快堅持不住了,半個身子都是僵硬的。他小心翼翼地收回手肘想把杯子穩穩放下,然而酸痛的手臂不聽使喚,還是灑了幾滴出來。顧一銘還以為這算是失敗了,心裡很失望,可當他抬起頭時,隊列里已然只剩下他一個人。
顧一銘說:「不是射擊選擇我,是我選擇了射擊。」
方曉非常尷尬。
他本來不是這麼冒失的人,交淺言深的話也很少說,難得對著小男神顧一銘真情實感一次,居然鬧了個大烏龍。他移開視線望向窗外,小聲自嘲道:「真的是我自作多情啊……」
「不是的,」顧一銘望著方曉的側臉,說,「方曉,謝謝你。」
「啊。」方曉應了一聲,還是不肯回頭看他。朝陽在面朝方曉的窗外升起,他微微眯起眼,面頰上鍍著一層淺金。顧一銘在那淺金色的眉間找到了一顆小痣。
他了解方曉的地方又多了一處。
第12章 偽裝太陽的人
顧一銘拖著箱子回了射運中心。
今年的冬訓地點在北京。訓練基地的電子靶場還沒到開放時間,顧一銘找秦山開了封介紹信,提前拿回自己的槍,去了對外的射擊場。那邊打的是紙靶,一盒子彈剛好五張靶紙,顧一銘還沒打完一盒秦山便來了,讓他認真打一輪試試手。
顧一銘一個多月沒有握槍,甚至連射擊的事情都沒怎麼想,熱身之後打出了十槍87環的業餘成績。秦山搶在他前面取了靶紙,指著幾個出了九環的彈痕,問顧一銘:「之前去哪兒了?這個成績,不合適啊。」
顧一銘說:「西藏。」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靶紙,補充道:「87環,我覺得還行。」
秦山被顧一銘難得的頂嘴給氣笑了:「這都還行?你不如回去打冬訓選拔賽。」
選拔賽時間已經過了,顧一銘是直接從秦山那裡拿的冬訓機動名額,秦山說的也只是氣話而已。顧一銘不知道如何應對,乾脆沉默地換了張靶紙繼續打。秦山就站在旁邊,等他打完,又第一時間取了靶紙。這回紙上就只有十環附近有彈痕了,約摸有個95環,不算頂好,但也不是太壞。
顧一銘說:「秦教練,我會好好打的。」
秦山拿著靶紙嘆了口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