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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8:36:45 作者: 芥末君
    他仍然勤奮,但積極主動的練習和習慣性的練習是不一樣的。練習是一個反饋與改正的過程,每一槍都是需要思考的。顧一鳴畏懼思考,因為那些時候的思考所預見的都是自己的失敗。

    顧一銘空空如也,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逃避。

    唐紹問顧一銘:「你們這行,啊,拿個冠軍是不是收入特別高?感覺你們壓力很大,很拼啊。」

    「隊裡按月給工資,」顧一銘想了想,又補充道,「打比賽有獎金,冠軍獎金視比賽級別而定,幾百到幾萬都有。全運會省里會額外獎勵一些錢。」

    「……是不是有點兒低啊。」

    方曉吃藥之後精神恢復了些,也加入討論:「因為射擊項目比較小眾吧。轉播權不值錢,國內也沒有合適的運動設備企業贊助。」

    唐紹不信:「難道那些世界冠軍都是用愛發電啊?」

    「奧運冠軍的錢還是不少的。」方曉說,「別的比賽也在改革,跟桌球換大球一個道理,想提高比賽的可看性。」

    「所以才搞那個廣場舞迪斯科?」唐紹撇了撇嘴角,「審美感人,太吵了也。」

    「是很吵。」顧一銘說。

    他想的不止那些森巴舞曲。掌聲、哨聲、噓聲、歡呼聲……不只是這些。環境噪音的確有影響,但不值得抱怨。射擊不是對抗類運動,控制擊發只在於自己,擾亂節奏的也是自己。顧一銘是自己唯一的敵人。

    槍聲,心跳聲,呼吸聲,血液流動的聲音,脈搏振動的聲音,思考的聲音……活著的人都會有聲音。每一次射擊的聲音都不一樣。

    正式比賽的時候,槍台邊有一個實時的顯示屏,顧一銘習慣看它來修正彈道,但第一槍是沒有這個的。瞄準槍的手感因為時間差而很難記憶到正式比賽的第一發上,顧一銘每每因此感到惶恐----他無法掌控自己。

    這是一種很絕望的感受。顧一銘知道怎麼放鬆肌肉,怎麼保持穩定,怎麼瞄準,怎麼射擊,可他就是做不到。他的心在拒絕他自己。

    道理上應該打一發忘一發,但連續的兩槍誰能完全忘掉上一槍的成績?從8.9調整到9.3易如反掌,從9.3調整進十環也不難,但5.7的第一槍,不管是對成績還是心態,都是毀滅性的打擊。

    方曉已經蜷進了被子裡。顧一銘把他落下的地塞米松收拾好,坐在床邊,問他:「唐紹說你的工作是做編曲,你喜歡編曲嗎?」

    方曉把蒙到額頭的被子拉下來,露出一雙眼。他似乎原本有個遞到嘴邊的閒聊式回答,卻將那些話忽然咽了下去下來,在與顧一銘的對視中陷入了沉默。片刻後,方曉說:「我喜歡音樂。」

    他往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壓低聲線:「別告訴唐紹啊,我其實是個歌手。創作歌手呢,差點兒就能發唱片了。」說著,他自己先笑了起來,「最後也沒發出來。」

    方曉說:「小顧,我喜歡唱歌的時候,是不會因為不受歡迎而難過的;唱得不好的時候有一些難過,也只是很少的一些。唱片流產了也沒關係,沒人欣賞也沒關係,只要我想,我都能繼續唱下去,我不害怕的。」

    這一槍失敗了,下一槍繼續;這一場淘汰了,下一場繼續;國家一隊落選了,進二隊;二隊也落選了,回省隊、市隊、射擊館。器材和場地的確會不一樣,但那不是致命的問題。顧一銘有足夠的退路,如果只是喜歡射擊,他根本不用怕。

    方曉說:「小顧,你呢?你喜歡射擊嗎?」

    第11章 Oops

    從納木錯出發去拉薩的路上,唐紹一直在放《回到拉薩》,顧一銘腦子裡全程迴蕩著沒完沒了的姑娘們那沒完沒了的笑,忍不住問他:「你是拉薩人嗎?」

    唐紹特別高傲地一昂首:「精神家園,懂不懂?」

    顧一銘不懂。

    他在拉薩待了三天,雖然喜歡拉薩新鮮的風土人情,卻並不覺得拉薩比之前路上的地方更好玩。他喜歡茶卡鹽湖,喜歡敦煌,甚至喜歡那個因為風沙受困住了一宿的小鎮。不過後來方曉適應了高原,同他們一起出門的時候,顧一銘也漸漸喜歡上了拉薩。

    顧一銘尤其喜歡羅布林卡,光是看猴子就能看半個鐘頭。唐紹嫌棄動物園哪兒哪兒都一樣沒意思,先去了金色頗章,還拉著方曉給他拍照。等顧一銘終於把雪豹猞猁一隻只看過癮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沒影兒了。

    方曉的手機壞了,顧一銘便給唐紹打了個電話,兩個人磕磕絆絆描述了半天,都沒聽懂對方的位置。

    唐紹說:「我這兒叫個啥頗章。」

    顧一銘說:「我這裡也是。」

    唐紹說:「我這兒牆是黃的,屋檐是紅的,上頭還有彩繪。」

    顧一銘說:「我這裡也是。」

    唐紹說:「我這兒有牆的一面在辦個什麼園林展,另一面是片瘦不拉幾的竹子。」

    顧一銘說:「我這裡也是。」

    唐紹崩潰道:「那咱們不就在一塊兒嗎!怎麼沒見著啊!啊!」

    方曉湊近手機笑道:「接著喊,再喊幾聲,小顧就能聽著聲兒過來了。」

    顧一銘想了想,覺得好像也沒別的辦法了,說:「方曉說得對。」

    唐紹直接掛了電話。

    顧一銘最後還是聽著聲兒找過去了,腳邊還亦步亦趨跟著一隻橘貓。方曉很驚訝地問:「它一路跟著你來的?」顧一銘點頭。唐紹揣測:「你肯定餵它吃的了吧?」顧一銘澄清道:「沒有,我沒帶吃的。」他們一行人只有方曉背了個單肩包,零食都在方曉包里,顧一銘身上只有手機和掛在脖子上的單反。

    顧一銘覺得自己也沒幹什麼特別的事。他回憶了半天,忽然靈光一閃:「我給它拍照了,拍了十幾張。」

    唐紹佩服得五體投地:「只聽過炮攝,沒聽過貓攝的。顧大師牛`逼!」

    顧一銘有點兒不好意思。他想問方曉喜不喜歡貓,低頭一看,方曉沉迷擼貓,無暇他顧,都沒空參與他跟唐紹的聊天。

    顧一銘感到了為難。其實貓是沒有方曉可以拍的時候的替代品,他不是特別喜歡拍貓,畢竟貓只有肉`體好看,又不像方曉會乖乖站位配合造型。

    顧一銘拍了幾張方曉擼貓圖,默默期待方曉也能像橘貓一樣,拍幾張照片就能打包帶走。

    顧一銘最後也沒能帶走方曉。

    鄭老闆他們要往林芝去,等藏南玩夠了才進川。顧一銘算了算時間,在他們留在拉薩的倒數第二天買了回京的機票,要提前飛回去。顧一銘沒有告訴方曉獨自行動的原因,但他覺得方曉能猜到。

    冬訓快開始了。

    方曉和唐紹都說來送機,結果唐紹賴床沒能起來,方曉便獨自載著顧一銘到了機場。

    顧一銘的飛機九點半出發,他辦完乘機手續,回頭見方曉等在落地玻璃旁邊,朝陽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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