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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8:36:45 作者: 芥末君
    方曉拿他沒辦法,一邊笑一邊點頭。

    顧一銘記著方曉說冷,這次便先找好位置取好景,再叫方曉站過去。他沒讓方曉凍太久,反而他自己的手指在取景的過程中在這零下潮濕的天氣里凍得厲害。方曉注意到他呵氣的動作,拍到一半就溜號,去鹽灘外的攤販處買了只暖手寶塞給顧一銘,還調侃道:「好歹尊重一下這雙國寶級的手啊。」

    顧一銘捂著暖手寶一臉無辜:「教練說少喝酒,沒說不能挨凍。」

    話畢才發現自己沒有反駁「國寶級」的調侃。顧一銘想,現在的他,似乎可以把調侃當做調侃,而不是攻擊了。

    方曉問:「就禁酒嗎?我看前陣子新聞說運動員連火鍋燒烤也禁的。」

    「賽前和賽期比較嚴,平時還好,只有檢測庫的運動員需要隨時備驗,我現在不在名單上。」顧一銘答道,「酒也沒那麼嚴格。射擊運動員的賽前藥檢是禁酒的,平時不是必須禁,只是怕形成習慣影響穩定性。」

    「確實,小顧根本不手抖。」

    方曉說著,低頭去翻看顧一銘拍的照片,攝影師本人就站在旁邊看他。鏡頭裡,一抹紅在冰藍與灰白間格外顯眼,構圖和色彩都很不錯,顧一銘的注意力卻完全在鏡頭外,被風吹在他鼻尖的方曉的發梢引開了。

    這奇異的發色他見了那麼多次,卻直到最近才漸漸有談興,仿佛一枚種子漸漸頂破泥土,露出一點嫩綠的芽。

    顧一銘說:「你的頭髮,發梢是灰色的。」

    「嗯?啊,染的,」方曉抬頭朝他一笑,「之前幫忙演了個MV的配角,染了一頭特別中二的銀髮。後來陸續剪了幾次,又褪色了,現在看起來是灰的。挺老氣的吧?」

    顧一銘搖了搖頭。他從暖手寶里抽出右手,手指在方曉看不到的角度拂過他的發梢,觸感很軟很涼。他評論道:「挺好的。」

    方曉沒在意。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發尾,思忖道:「嗯……差不多該剪頭髮了。這次剪完發梢就不灰啦。就是不知道這鎮子上哪裡有理髮店。」

    顧一銘說:「我來吧。」

    顧一銘從小獨居,是給自己剪頭髮的小能手,倒還沒給別人剪過。回到旅館之後,他找前台借了把粗齒剪刀回房間,讓方曉背對他在鏡子面前坐下,又拿浴巾給他扎了個圍兜。

    顧一銘握著剪刀對著方曉的頭髮比划了一會兒,不知怎麼,覺得很不忍心。

    他問方曉:「非得剪嗎?」

    方曉望著鏡子裡的顧一銘笑:「怎麼?不敢下手啊?」

    顧一銘沒說話。

    方曉抬手拍拍顧一銘放在自己頭頂的手:「沒關係,不行我就回北京再剪。」

    顧一銘說:「行的。你別動。」

    他將右手移到方曉後頸,尾指貼在方曉露出的皮膚上,那溫度暖得微微發燙。剪刀刀鋒湊近了從指縫下漏出來的發梢,顧一銘用剪刀尖挑起來一縷,看著日光燈下流轉著的淺灰色光澤。他很不想剪掉它們。但如果方曉確實想剪,顧一銘想,還是讓他來比較好。

    「咔嚓」。

    第一縷灰發沒能飄然落地,而是被藏進了少年人的運動衫口袋。

    第10章 高原反應

    離開青海湖後,隊伍里便只剩了方曉和鄭老闆兩輛車。

    西寧到拉薩這一段的高速還沒通車,他們沿著京拉線往前推,一路都是氂牛草原的高原景色。高出地面的路基漸漸平坦,遙遠的山脈延綿到車前,灰白的長路劈開草原通向天盡頭。

    到那曲的那天,他們中午整備出發不久便迷路了,一行人開了快三個小時也沒看到那曲的指示牌,乾脆靠邊停車休整。

    顧一銘下車的時候方曉已經睡著了。他個子高,側躺在后座上,長腿塞在兩排座位中間並不寬裕的空檔里,看起來頗為委屈,面容也因高原反應而現出些許憔悴。顧一銘把後備箱的毯子翻出來給方曉蓋上,又湊去聽唐紹和齊帆琢磨地圖定位。他們在離那曲十幾公里的一個路口拐錯了,現在得掉頭開回去。

    帶路的鄭老闆推脫責任說:「嘿,犯錯的不止我們一群。你們看,這裡回帖的十幾個了,都是拐錯的。說不好過會兒還能碰見一樣傻的。」

    這話幾分鐘之後就應驗了。

    往回開不到十公里,顧一銘見到一輛車停在路邊,能亮的燈全亮著,雙閃不停地打,明顯是求助的意思。齊帆停了車,鄭老闆下去問問情況,不久便帶著一對男女朝方曉車這邊過來。那兩個人輪廓深刻,帽子上別著一面迷你義大利國旗,耳罩旁邊露出的發色是棕的,明顯不是中國人。

    「歪果仁,英格力士,這倆只會說英文。」鄭老闆望向唐紹,後者回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忽然想起來什麼,下車邊比劃邊說:「Wait, wait. He, English, OK.」

    他指的是在后座休息的方曉。

    唐紹還沒把人叫醒,顧一銘先主動下了車:「他睡了,我來吧。」

    顧一銘的英文不怎麼標準,Chinglish和Itanglish的交流卻並沒有遇到什麼問題。他很快搞清楚了對方的處境,告訴鄭老闆他們也是迷路,更慘的是車沒油,半途熄火了。

    鄭老闆的車是輛大切諾基,車上東西也很齊全,找了個塑料油泵就解決了問題。對方連連道謝,還送了一盒巧克力作為謝禮。

    凌晨時分一行人終於進城落腳。唐紹在旅館房間邊剝著巧克力紙邊說起這件事還嘖嘖稱奇。他以自身經驗為藍本,覺得運動員應該跟藝術生一樣,英語都不咋地。

    方曉病懨懨地窩在床上,聽到這番高論,強行打起精神替顧一銘說話:「小顧可是唯一一個給國際射聯做過解說的中國隊隊員……國際賽事,全英文直播,厲害吧。」

    射擊世界盃每次決賽都會有沒能進入決賽的運動員受邀做專業體育主持人的解說搭檔。中國隊因為賽程安排也因為語言障礙,在顧一銘之前從來沒參與過解說工作。

    對顧一銘而言,做解說並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畢竟前提是沒進決賽。但語言上他的確是費了心思的。他的文化課約等於沒上過,英語全靠後期自學,起因是有一年杯賽,具有奪冠實力的台灣選手因為聽錯指令,在另外兩名選手平局對決的環節誤射,而直接被罰了一槍零環。

    「為了聽懂比賽發令……」顧一銘說。他的聲音漸漸低下來。他想起剛開始打國際比賽時的期待與努力,那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從失去射擊手感開始,他一直在試圖理解自己的失誤,試圖找到改進的方法。射擊是面向自己的運動,顧一銘不能怪罪任何人或事,只能怪罪自己。

    因為射擊成績差,他將自己的內向解釋為自私,將自己的思考解釋為瞻前顧後,將自己的理想解釋為貪心。他如此解釋,便試圖反其道去改變,但目標是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這樣的改變必然是失敗的,久而久之,連顧一銘自己也不相信他有控制自己的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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