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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8:36:45 作者: 芥末君
方曉在後排樂出了聲,邊笑邊說:「人家那是敬業。」
唐紹不服:「敬業你練聲啊!平時不練,聲音緊成那鬼樣子,事到臨頭拉著整個棚陪你錄,錄到凌晨三點,完了還沒幾軌能用的。方甜甜你是沒看見,老周聽說這歌歸他混的時候差點當場哭出聲。」
方曉樂得更厲害,笑了半天才緩過來,說:「人家估計也有自知之明,不是非得修出個天仙的。」
「誰說不是呢!問題在上頭鐵了心要捧啊!邢宗愷----」唐紹突兀地打了個頓,「呃,就是,人家公司,給賣的是少年紳士人設,總不能給混成電音天王吧……」
方曉的表情在唐紹提起那個人名時僵了一下,很快恢復了自然。若不是顧一銘一直無所事事盯著後視鏡,或許都發現不了。他隔著鏡子望向方曉,覺得這裡大概有什麼故事,可顧一銘仍然什麼都沒問,什麼也沒想。
他仍然是空的。
他們中午出發,晚上到太原的時間還有剩。大部隊回去休息,只有他們仨和鄭老闆齊帆一起去了夜市。齊帆是山西人,雖然老家不在太原,對吃食也很是懂行,一頓羊雜碎吃得唐紹大呼痛快,反而方曉和顧一銘不太動筷子。
方曉說:「小顧是浙江人吧,口味不和?」
顧一銘老實點頭:「有點兒咸。」
方曉笑起來:「我也覺得。」他跟齊帆打了聲招呼,回頭邀請顧一銘:「我們去逛逛?」
顧一銘問:「逛什麼?」雖然是疑問句,他已經起身跟著方曉離開了餐館。店門外是一條不算熱鬧的主幹道,路燈隔著樹影灑下來,偶爾有人騎著自行車經過。
「不知道呀,」方曉笑起來,「我也是第一次到太原。」
顧一銘與他對視片刻,確定他這句話是認真的。方曉攤開雙手,表示去哪裡無所謂,顧一銘於是閉上了眼。他側耳聽了一會兒,向右手邊一指:「那邊吧,那是條河。」
他聽見隱約的濤聲。
他們漫無目的地沿著汾河從一座橋走到了另一座。河畔是綠地和公園,天氣漸冷,遊人稀少,街燈寥寥,顯得冷清。汾河水緩,夜潮低沉像大地的鼾聲。
顧一銘覺得方曉太瘦,大概身體不太好,便主動走在迎風的一側,視線落在深夜的河流。他是湖州人,17歲以前都待在水澤之鄉的浙江,但宿舍和學校都不在水邊,因此不太親近水。他想問問方曉是哪裡人,話到嘴邊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他很久沒有主動去了解別人了。
顧一銘最後只是說了一句謝謝,還有一句對不起。
方曉有很多事值得他道謝,顧一銘也有很多事該向方曉道歉。他性格很糟糕,這糟糕曾經被無可辯駁的射擊成績代償了----那是合理的高傲。然而,在如今他的氣手槍也背叛他的時刻,卻再沒什麼可以推脫。
射擊跟別的運動不一樣,它不是你可以用客觀條件作藉口的,成績不好不是因為你不夠高、不夠壯、基因不合適、哪裡受過傷----這些能在其他項目上讓你連失敗都有英雄姿態的理由,在這裡沒有用。打不好只是自己的問題。射擊的一切都是普通健全者可控的。它甚至對視力都沒有限制。顧一銘的跌落沒有任何理由,只因為他自己在跌落,他的心在跌落。
顧一銘看過那張朋友圈的照片就明白了。他知道方曉喜歡的他是什麼樣子,現在他又是什麼樣子。方曉對他抱有那時的期待,就像教練、射擊隊、周圍所有人一樣。他很抱歉打破了方曉的期待。同樣的,他也很抱歉辜負了射擊隊、辜負了教練、辜負了自己對射擊的一切付出與愛。
那歉疚太深,拋去時將自己也拋空;那歉疚太重,他根本就拾不起來。在這裡的,只是一個叫做顧一銘的殼子,他的內里是空的。
顧一銘試圖把這件事講清楚,話語卻被表達能力與交流意願牢牢限制住了。他最後只是說:「我不是你喜歡的顧一銘。」
他不知道方曉聽懂了沒有。
方曉說:「沒關係。」
方曉停下腳步,等著顧一銘回頭看他。明明瘦得像一副骨頭架子,方曉卻總是將背挺得筆直,毫不遮掩地展示著跟顧一銘差不多的身高。他平視著顧一銘的眼睛,安靜地說:「沒關係,小顧,真的沒關係。」
怎麼可能沒關係呢?但是顧一銘不能這樣反問。他迎著著方曉的視線,什麼都說不出。方曉看著他的樣子,就像他明白不可能沒關係,但仍然覺得沒關係。
顧一銘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回報方曉的關心。但如果方曉已知道這一點,還決心走近他,顧一銘就沒辦法了。他對人情世故知之不深,還不能冷酷地對待方曉,不願意用傷害試探出對方的底線----
或許,僅僅是或許,顧一銘想,或許他該試探的,是他自己。
第6章 我的主項
車隊第二天開的距離比較長,歇在高速服務區的時候,誰也沒心思出去逛,都各自窩在賓館房間休養生息。唐紹搶著跟魔術師大佬住一間,說要交流近景撲克魔術技巧,方曉於是和顧一銘住了一間。
方曉從啟程起就沒摸過手機,這會兒抱著一隻kindle似乎在看書,看一會兒便往顧一銘身上掃一眼。顧一銘被看得有點尷尬,想了想,拿手機搜索:「有人老是看你是為什麼?」
搜出來一個論壇貼,第一個回復是TA喜歡你,第二個回復是TA恨你。
顧一銘想,哦,原來如此。他關掉搜索頁面,打開微信,開始刷朋友圈。他的微信里有長長一串聯繫人列表,隊友、同學、記者、快遞、外賣……什麼人都有。顧一銘在微信里一個月說不上一句話,朋友圈卻天天都在刷,尤其愛看隊友的狀態。
顧一銘專注地滑動著手機頁面。任方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一點兒也沒有不自在。
快到九點時唐紹來敲門了,據說是魔術師先生要給女朋友打電話沒空理他,而他原本想看的選秀節目又忽然跳票,此刻他非常無聊,急需娛樂。方曉笑道:「看你的韓劇去啊。」唐紹倍兒委屈:「不行,那是留著明天車上看的。而且我覺著咱們仨還需要增進一下感情!」
唐紹說看啥隨便,他遵從新朋友的意見----顧一銘沒意見。方曉看了一眼日期,隨口道:「這幾天好像是世界盃決賽,我們看射擊世界盃吧?」
顧一銘背脊躥上來一陣刺痛。方曉當然沒有惡意,很有可能還是在為他著想。顧一銘儘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沒有說話。
唐紹沒察覺顧一銘的失態,倒是方曉瞧了他一眼,這視線令顧一銘不自在。他忍不住開始臆測方曉心中自己的形象,為此後方曉的舉動做出一千種闡釋----不。顧一銘對自己說。他將視線轉到唐紹的平板上,重新控制住自己。
唐紹向來對體育比賽興趣缺缺,還是半個鍵盤軍迷----遊戲那掛的,對運動射擊不怎麼感興趣。他一邊把平板視頻線連上賓館的電視,一邊吐槽說:「射擊比賽不就是biubiubiu嗎?還是個靜態的,完全沒有觀賞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