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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8:36:45 作者: 芥末君
    顧一銘搖了搖頭。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說:「我回訓練基地了。」

    方曉愕然:「都這個點了----小顧,你是有哪裡不習慣嗎?」

    顧一銘望著方曉。或許是沐浴的功效,方曉此刻已然看不出醉意,神情間只顯露出些微的憔悴。那憔悴叫顧一銘心裡愧疚。他相信方曉真的喜歡他,很看重他,將他招待得很好,但顧一銘的情緒並不是來自萍水相逢的善意可以輕易消弭的。他必須閉緊自己的蚌殼。顧一銘不希望傷害任何人,他只能盡力在蚌殼閉合時推開敲門的手指。

    顧一銘說:「不是的。」

    他說:「是我的問題。」

    他像擠牙膏一樣憋出來了這幾個字,原本以為自己還要再憋很久,才能同方曉達成共識,可是方曉與他對視片刻,很快給出了答覆:「我送你。」

    最後當然沒有讓方曉送。

    顧一銘本來打算打車,結果安河橋太偏僻,他一路遇到的全是渣土車,走到香山路上才打著出租,到訓練基地時已經是凌晨三點。最近不是集訓期,宿舍沒有宵禁。顧一銘拿著ID卡進了門禁,穿過那條凌晨時分格外寂靜的長廊,每一步都仿佛有回聲。

    射擊隊的宿舍是雙人間,顧一銘的室友李葉青主項是50米自由手槍,這會兒正在義大利參加杯賽的年度總決賽。顧一銘躺進床里歇了一會兒,拿出了手機。

    顧一銘的微信里一般只有群消息,上次的個人對話還是祝教練點對點的訓練通知。顧一銘對著一整排時間超過一個月以上的對話框看了一會兒,拇指移到最上方那個新添加的頭像上,陷入了沉思。他想起離開方曉家時對方略帶尷尬的神情,又想起方曉湊到自己耳邊說話時溫熱的呼吸。

    他感到歉疚。

    顧一銘想了很久。他在腦中翻來覆去地權衡著是非,字斟句酌地排列著詞句,最後還是選擇了最直白的表達。

    ----對不起。

    ----自駕游,什麼時候?

    方曉過了一會兒才回復。

    ----出發集合嗎?周二中午。我開車去射擊館門口接你?

    ----沒有對不起,是我太莽撞[捂嘴]

    莽撞什麼呢?剛聽完邀請就答應留宿的明明是這個渴望改變渴望到不行的顧一銘。他像是個沉入泥潭的溺水者,不顧一切試圖抓住任何改變的契機。他信任,他渴望,他祈求。理智根本控制不了情緒,就好像大腦控制不住發顫的指尖。

    可理智也沒什麼意義。理智讓顧一銘從陌生環境與陌生人群帶來的興奮感中冷卻下來,讓他意識到這種程度的改變毫無意義,但理智無法告訴他究竟什麼事有意義。顧一銘如此首鼠兩端,先是做出了無意義的改變,隨即為改變的無意義而低落甚至逃跑,現在又開始為自己的逃跑而感到歉疚與後悔。

    他無所適從,像只剛從玻璃罩里釋放的雛鳥。

    顧一銘沒有回覆。他反覆讀了兩遍方曉的回覆,然後點進了方曉的照片。

    方曉的朋友圈信息不多,有時轉發幾個錄音棚的廣告和Live宣傳,大部分都是靜物照片,配著一兩句不太好懂的書摘,保持在一個月一兩條的頻率。顧一銘往下翻找,很快回溯到了最初的一條,時間是三年前。他看到一張定位地點在遼寧瀋陽的照片,背景虛化得很漂亮,畫面主題是一隻握槍的手。

    槍是支年輕的Morini CM 162。槍身很乾淨,只貼了兩張檢驗標。握槍的手也很乾淨、很年輕,仿佛沒有經歷過任何磨難與失敗。

    顧一銘對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動熄滅。

    第5章 Confession

    為了避開中秋國慶的高速堵車,長帆俱樂部的自駕游時間卡在周二中午出發。顧一銘趁周一把宿舍好好收拾了一遍,按照方曉的清單,整理出來的行李剛好填滿了一個皮箱。

    他跟方曉約在上午十點。顧一銘走出訓練基地的大門,便看見停靠在不遠處樹蔭下的一輛深藍色SUV。方曉已經下了車,正倚在車門上低頭看手機。他穿一件深灰色風衣,裡面是淺灰色T恤衫,搭配修身的黑色休閒褲,整個人顏正腿長,眼神冷漠,氣場很是陌生,並不是初見時開朗體貼的形象了。

    顧一銘站在基地門口看了一會兒,拖起箱子走了過去。方曉似是注意到滾輪的聲響,抬頭望過來,粲然一笑,好像畫像忽然鮮活。那個笑容蓋過了所有的陰鬱,顧一銘於是暫時將疑慮拋在腦後。他迎著陽光走到方曉面前,說:「方曉,早上好。」

    五輛車在離高速入口最近的停車場匯合,鄭老闆打頭,方曉的車殿後。出京這一段是方曉開,顧一銘坐副駕駛。唐紹趕在出發前一秒才從計程車上衝下來,據說是在棚里熬夜做完最後一個單子,累得夠嗆,這會兒半躺在後排座椅補覺。

    顧一銘怕吵到唐紹睡覺,也怕影響方曉開車,全程安靜地望著窗外。方曉抽空瞥了他一眼,疑惑道:「這還沒出北京,有那麼好看嗎?」

    顧一銘點頭:「好看。」

    他一直輾轉於各個訓練基地,出來比賽都是直奔機場和幾個高鐵站,很少出來放風。

    方曉驚訝道:「訓練那麼忙?」

    忙嗎?顧一銘心想,並不是的。因為體能訓練少,比起其他項目的國家隊,射擊隊的訓練時間表稱得上是寬裕了,隊員完全可以兼顧訓練和學業,甚至有人業餘創業,更別說他這種基本上放棄學業的。顧一銘如此清心寡欲,純粹是個性使然。

    解釋這些實在是麻煩,又容易造成誤解。顧一銘最終只是說:「不忙。」感受到方曉的疑惑,他又補充道:「是我的問題。」

    但這句話當然只會讓方曉更加疑惑。方曉側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使顧一銘感到焦躁與愧疚。方曉的確關心他,顧一銘不該搪塞,他明白。但是他仍然不想解釋----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顧一銘逃也似的又望向了窗外。

    車子裡安靜了片刻,然後方曉開口問道:「你喜歡嗎?」

    顧一銘回頭看他。

    「這段路,還有別的地方的類似的……」方曉解釋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起來。這確實是個難以用言語闡釋的問題。

    顧一銘遲疑了片刻,答道:「嗯。」

    一個曖昧的問題得到了一個曖昧的回答。方曉若有所思:「那,我跟鄭老闆商量一下。」

    顧一銘很快知道了方曉要商量的事。車隊中途停在路過的高速服務區,鄭老闆聽方曉嘀咕了一會兒,轉身宣布晚上下高速去太原休息,有興趣的可以自己去逛一逛。

    雖然身為省會,太原其實不算是知名的旅遊城市,隊伍里十三個人,能有興趣特地下高速來逛的也只能數出來一個顧一銘了。集體生活過久了,他其實不習慣為自己的事改動團體的計劃,望著方曉的時候,心裡有點尷尬,又有點柔軟,還為這些許柔軟而感到更多尷尬。

    他什麼也沒說,連「謝謝」也沒有。

    從服務區再出發的時候,方曉和唐紹換了司機位置,顧一銘仍然坐在副駕。唐紹吃完飯便完全恢復了活力。他跟方曉那種有一搭沒一搭的聊法完全不一樣,上來就狂轟亂炸,一直在抱怨最近他們棚錄的那個小鮮肉見鬼的人聲質量:「你說你唱不上去就稍微低點兒唄,走音咱管修啊!就是勸不聽,非得抻著脖子硬上,那破音,跟打鳴似的,忒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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