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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8:36:45 作者: 芥末君
    這兩人明顯之前就認識,互灌互黑很是熟練自然。唐紹的職業是錄音師,張口閉口都是音樂圈的業界八卦,方曉雖然自我介紹時說目前無業,對此似乎也有些了解,不時點頭應和,只有顧一銘在旁邊不明就裡地聽了幾個鐘頭,最後什麼也沒記住。

    方曉酒量並不淺,起初還有閒心邊喝邊跟顧一銘搭話,後來被唐紹下了力氣灌,終於分身乏術,你來我往消滅了兩三瓶才雙雙告醉。

    醉酒之後的方曉對比身邊一言不合甩了外套就上台去伴舞的唐紹可以說是相當乖了,不吵不鬧,不暈不吐,就坐在顧一銘身邊撐著腮看他。顧一銘被他看得從坦然到茫然,一不小心想起之前的對話更是不知所措,連心跳都不穩了。KTV里燈光幽暗,顧一銘避開了方曉的視線,低聲問:「你……喜歡我啊?」

    他還記著唐紹那句「小男神」,心裡覺得挺不可思議的。他知道八一射擊隊轉來的同項大師兄謝青雲有不少擁躉,上一屆奧運會射落第一金的女子手槍速射胡雪月也有自己的網絡後援會,但他們都是明星級別的運動員了,而顧一銘只是個曇花一現的普通氣槍手。他甚至沒能拿到哪怕一個國際賽事的冠軍。

    方曉喝醉了之後非常合作,就是反應比較慢。他與顧一銘對視了半天,忽然笑了起來,整個人微微前傾,將嘴唇湊到了顧一銘耳邊。帶著酒氣和笑意的呼吸拂在耳廓,方曉跟著顧一銘壓低了聲音:「是呀。」

    顧一銘「哦」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抬手摸了摸自己發熱的耳垂。

    第4章 逃避可恥但有用

    KTV聚會持續到半夜,散場時眾人都意猶未盡,相約自駕游途中再盡興。鄭老闆十分靠譜地把喝酒的人逐一送上了計程車,醉得最厲害的唐紹由齊帆帶走了,方曉則被託付給了顧一銘。

    大概是瞌睡時沒注意到他跟方曉今天才剛剛認識,鄭老闆非常自然地將方曉家的地址發給了顧一銘。這輕率的舉動令顧一銘油然生出一種責任感,仿佛自己當真是方曉相識多年的「親友」,可享受方曉的友誼,也該承擔對應的義務。

    方曉意識還算清明,只是醉得站不太穩了,見顧一銘過來扶他,側頭朝他笑了一個。顧一銘讓他把胳膊纏在自己肩膀,單手摟住了方曉的腰。他原本以為方曉與他身材相仿,近距離接觸才發現對方比自己想像的瘦得多。顧一銘每周有定量的體能訓練,核心力量和耐力遠超過一般人,雖然沒有健美運動員那樣特別明顯的肌肉塊,身材也絕對稱得上結實。而方曉跟他個頭骨架差不多,卻瘦得驚心,柔軟的衛衣外套下,肋骨硌在手臂的觸感鮮明。

    根據導航,顧一銘發現方曉的家就在附近的住宅區,難怪他一個人提早到了集合地。

    方曉到家之後鞋都沒脫就直奔洗手間。顧一銘獨自站在玄關,感到一陣茫然。他難以把握方曉與他的距離界限,一時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離開了,一時又懷疑就這麼離開是不是太不負責任。

    他沉默地等待片刻,踩掉鞋子赤足跟了過去。

    方曉家的裝修非常簡潔,比起家的概念,倒更像個工作室或者宿舍,室內也打掃得很乾淨。顧一銘敲了敲洗手間那扇磨砂玻璃的門,聽到水聲和一句略顯虛弱的回應。方曉過了一會兒才走出來,淺灰色的額發瀝著水,看起來清醒而憔悴。

    顧一銘遲疑道:「你……沒事吧?」

    方曉便笑起來,睫毛上的水珠撲閃著:「沒事。」

    他擦了把臉,招呼顧一銘進客廳坐,又端來兩杯檸檬水,儼然是個正經待客的態度。顧一銘有點意外,他本來以為自己的義務只是送方曉安全回家。他坐在一張摺疊沙發的盡頭,手指緊貼著冰涼的玻璃杯壁,略感侷促。

    方曉談了幾句自駕游的行程,又遞給他幾張路線圖和一份行李清單。顧一銘以為方曉還要交代一些注意事項,結果方曉停頓片刻,忽然問:「小顧,你有地方住嗎?」

    「……酒店,或者宿舍。」顧一銘說。這不是深思熟慮的結果,顧一銘匆匆逃離了訓練中心,卻始終不知去處。他只是個逃兵。

    「我想也是,」方曉微微蹙起眉,「我看報導里說你們集訓隊平時都住在訓練中心不出門……那不如在我家住。就今明兩晚,到周二直接出發。」他說著,玩笑似的攤開手,「都已經把你拐上路了,也要給你看看我的誠意。」

    顧一銘其實對方曉的誠意沒什麼疑慮。方曉說喜歡他,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就足以讓顧一銘放下戒備。有人長久地注視他,在他失敗如一灘爛泥時也承認對他的喜歡,對他表達不基於成績的興趣----顧一銘涉世未深,一身蠻不講理的自我意識再怎麼抑制也還是過剩,直覺總是凌駕於理智之上。他這樣的性格,選擇相信的時候,誰也不能讓他生疑。

    方曉家的客臥是書房加沙發床,顧一銘睡在陌生的地點,陷入了熟悉的沉默與黑暗。

    漂浮了一整天的心情漸漸落地,他的思維也漸漸清晰。上周在亞塞拜然的失誤歷歷在目,顧一銘站在台上,1.5千克的氣槍仿佛重逾千鈞。都是他最熟悉的----他的槍、槍台、站姿、靶位、場館。但是一切都變得陌生。瞄準槍一點作用都沒有,肌肉記憶全然失控。他的心跳牽動著手臂的脈搏,准心屢屢在視線內虛化,然後扳機無徵兆地扣響了。

    5.7環。

    顧一銘驟然驚醒。他沒有張開眼,緊閉的眼瞼下,意識沸騰如土衛二冰層底部的地熱海洋。他聽見馬路上汽車疾馳而過,行道樹的葉片被夜風吹出呼哨,機械鐘的指針在書桌上沿著刻度巡邏。隔壁的方曉似乎去洗了個澡,先是水聲,而後有腳步聲從洗手間移動到客廳。

    顧一銘想,方曉也睡不著嗎?他自己睡不著的時候會數著心跳躺在床上保持肌肉放鬆,不睜眼也不動彈,欺騙身體自己已經睡著。這是很有效的休息方法,就算大腦一直活躍到天亮,第二天也有足夠的體力應對訓練乃至於比賽。

    不過,明天他不需要訓練了。

    被窩已經被偎暖,顧一銘卻仍體味到初秋的涼意。一天下來,他什麼都沒說,也儘量什麼都不去想,但顧一銘自己明白,他感到失望。

    今天他走出了訓練基地,心血來潮去了安河橋,結識了方曉,遇到了一群有趣的人,聽到了一場告白,還借宿在對方家裡。這與他已經習慣的生活完全不一樣的,是他盡力嘗試的改變。但是改變並沒有帶來什麼好處,顧一銘試圖攀緣的責任感並不足以將他綁住。閉上眼之後,他看到的仍然是槍台和自己顫抖的手。

    秒針步進的響動搔刮著耳膜,顧一銘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爬起來,一件件穿好衣服外套,走出了客臥。

    方曉正靠在客廳沙發上敲電腦。他穿著一件寬鬆的睡袍,雙腿蜷在沙發上,從睡袍下露出腳趾。明明是高挑頎長的身材,卻硬是把自己縮成了一小團。筆記本架在他膝蓋上,頁面停留在打開的工程界面。聽到顧一銘開門的動靜,他回過頭,表情略顯意外:「小顧?有什麼事----是我吵到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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