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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8:36:45 作者: 芥末君
顧一銘拿著假條交還了自己的槍和持槍證。他沒回宿舍,連東西都沒收拾便貿然離開了射運中心。祝海冰原先說開車送他,可顧一銘自己也不知道想去哪裡,祝海冰只好把他放在了八角地鐵站。
顧一銘之前在北京待過不少日子,但一直留在集訓隊訓練,除了射擊隊組織的聚餐之外,這是第一次純粹為休假而離開射擊館。因為氣手槍過不了安檢,射擊隊平時出門比賽訓練都不坐公共運輸。顧一銘走到售票機前,望著屏幕上蜈蚣似的陌生路線圖,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顧一銘隨便選了個方向,先進國貿逛了幾家男裝店,又換四號線到了新中關,臨時買票看了半場不知所云的恐怖電影。從影廳出來的時候,顧一銘順著人流慢慢往外走著,整個人都陷入了空虛。
沒意思……
他想。但是什麼有意思呢?槍已經不是他的得意玩具了。避風港被摧毀,海水是從內部湧進來的。躲在成績後面逃避社交失去了意義。這裡的一切----頭頂的燈紅酒綠,身側的繁華鬧市,都是似乎是融入社會的必須,而又似乎統統與他無關。顧一銘茫然地站在電影院外的角落裡,像一條走失的大金毛。
隔壁的水吧里,大喇叭翻來覆去唱著一句「代替夢想的也只能是勉為其難」。顧一銘聽了半天,轉身去窗口買了杯凍青檸。他趁著賣奶茶的小哥打冰的時候問來了背景音樂。
《安河橋》。
顧一銘嚼著吸管,陷入了沉思。他在室友的歌單里見過這個歌名,北京好像還有個同名地鐵站。
第2章 安河橋北
安河橋不如歌里唱的荒涼,往北面走是一些外觀樸素的居民區,白牆上掛著巨大的房地產廣告,旁邊還有個小小的購物中心,跟位於石景山旮旯角里的射擊場相比也不差什麼。顧一銘在附近轉了一圈,感受到一種生活化的冷清,與為了對抗這種冷清而刻意呈現出的吵鬧。
……非常吵鬧。
射擊場也很吵。氣槍和運動槍枝的擊發噪音,再加上室內場地的回聲,已經成為射擊從業者的職業病源之一,許多長期訓練的運動員都會有聽力問題。但那種顧一銘業已習慣的背景音和這刻意招徠路人的喧譁刺激是不一樣的。
整層樓的商鋪恐怕只開張了一半,就是這一半,每家都在播放著不同品位的流行歌,鼓點與大鑔齊飛,中英日韓各國文字輪番轟炸。在這樣的場景中,顧一銘仿佛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呼聲與近在顧一銘耳邊的一句高亢的「射's gone」一齊迸發,令顧一銘懷疑那只是他自我意識過剩的錯覺----就好像緊張過頭的運動員幻聽開始指令。
直到隔壁音像店一曲嗨到終了暫時安靜下來,顧一銘回過頭,終於確認了聲音的來源:不遠處的通道拐角,有個戴著鴨舌帽的青年正撐著膝蓋氣喘吁吁,看起來是一路追著他跑過來的。青年眼神瞬也不瞬地咬在他身上,見顧一銘回頭,還朝他揮了揮手。
顧一銘踏著音像店切歌后的前奏鼓點走了過去,到對方面前時剛好趕上一句「put on your war paint」。
鴨舌帽青年站起身後與他差不多高,帽緣露出的發梢染成一種褪色的灰。與殺馬特的發色和吊兒郎當的鴨舌帽相反,對方樣貌挺陽光的,笑起來很有親和力。顧一銘回憶了一圈,覺得自己似乎沒見過這樣的人物。他原本想問我們認識嗎,又怕對方是他哪個一面之緣的同學,挺尷尬的。
跟很多到高考才轉職業的射擊運動員不一樣,顧一銘從初中開始就每天只上3節課,下午早退去訓練,一路念下來只大概齊認識了班上一半的同學;憑射擊成績勉強考上了本地的大學,又剛好撞上職業生涯出成績的時候,更是過著三個月比賽八個月集訓剩下一個月回家過年的單調日子,一年到頭上過的文化課不超過50節。都說同學是最容易成為終生密友的,顧一銘卻連這密友候選里大部分人的名字都沒太記住。
顧一銘還在竭力回憶的時候,鴨舌帽青年已然調勻了呼吸。他清了清嗓子,直截了當地給出了答案:「槍王顧一銘,真的是你----看你比賽好久了,第一次見到真人呢。」
看比賽……顧一銘感到驚訝。雖然知道理論上國內禁槍的大環境下也會有射擊運動愛好者,但他們這個項目比較尷尬,不像三大三小那麼有群眾基礎,又沒有花滑跳水的觀賞性,只有奧運首金戰能引起一些話題。沒奧運的年份里,國內比賽的射擊館根本坐不滿,大部分場合記者隊友親朋加起來比觀眾還多幾倍。別說顧一銘了,就是他的幾個奧運冠軍師兄師姐,也沒怎麼遇到過在街上被人認出來的情景。
意外之餘,顧一銘還有些難受:對方提到了「槍王」,這兩個字還是幾年前他把國內賽事屠了個遍時媒體給的稱呼。他猶豫了一會兒,低聲糾正道:「不是……」
「嗯?」
「不是槍王。」
顧一銘以為接下來將是長篇累牘的吹捧與謙詞之間的拉扯凌遲,幸好鴨舌帽青年放過了他。或許知道他最近的成績,對方很快撤掉了原先的話題,轉而大方地伸出右手,見顧一銘沒反應也耐心地等著,直到顧一銘後知後覺地伸手與他相握。
握手的時候,顧一銘注意到對方臉頰上有兩個酒窩,一時間走神了,遞到舌尖的話也打了個禿嚕:「我、你好,我是顧一銘。」
對方的笑意變得明顯,酒窩也更深刻了。顧一銘抿了抿嘴唇,有些不知所措。鴨舌帽青年笑夠了之後,一本正經地回應道:「顧大神你好,我叫方曉。」
方曉很健談。或許是身為射擊愛好者的素養使然,他跟顧一銘這種不善表達到近乎社交恐懼的人也能聊得來。顧一銘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放鬆下來,跟著對方進了一家懸掛著大紅橫幅的戶外用品商店,連繞過拐角瞬間重新響起的神曲旋律也沒能影響兩人的談興。
方曉看過今年的四站杯賽,知道顧一銘只有一場進入決賽,原因顯而易見。他也不對比賽的狀態和成績多做追問,隨口聊道:「今天隊裡不訓練嗎?」
顧一銘搖搖頭:「只有我。」
他原本想要輕鬆帶過這個話題,卻鬼使神差地補充了一句:「暫時不訓練了……」他望著方曉的眼睛,「成績太差,休息一陣子。」
方曉為他的直白怔了一瞬,場面隨之冷了下來。隔壁的動次打次還在放,連店門口的長桌都仿佛在跟音箱共振。顧一銘倚在桌上,方曉坐在桌後的塑料椅,兩人隔著長桌對視片刻,方曉忽然站了起來。在顧一銘疑惑的視線中,方曉張開手臂,摟住了他的肩膀。
顧一銘呆住了。
方曉收緊手臂貼近顧一銘,湊到他耳邊說:「給顧大神一個愛的抱抱。」
顧一銘不知道該回什麼,糾結半晌,鄭重答道:「謝謝。」
方曉笑著拍了拍他的背。
方曉放開顧一銘,重新坐回椅子上:「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是準備回家休養一段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