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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59:44 作者: 年小初
命運對人類的玩弄,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停止。
通訊勉強恢復是在大約一周以後。從此莊景玉每天除了解決自己所必須的生理問題和履行責任照顧傷患以外,剩下來最常幹的事情,就是抱著水杯坐在電視機面前目不轉睛地看新聞。只是電視的效果依然很差,看不了幾分鍾就要嘶嘶嘶地卡幾下,然後閃出一大片白茫茫的雪花,而播出來的內容也永遠都是雷打不動的「萬眾一心,抗震救災」。
可是,儘管屏幕上那些,看似一個比一個說得天花亂墜,表現得撕心裂肺的媒體人,也許永遠都沒辦法了解災區里那一份,逐漸籠罩蔓延,無比真實的苦難與恐慌,然而只要有了這一點點能夠與外界相通相連的東西存在,對於此時此刻的他們來說,也都是振奮人心的希望。
因為重災區是在中巴兩國長期合作的水利工程地上,因此中國政府對此也十分關注,提供的援助史無前例,甚至經過高層的努力溝通之後,巴政府還同意了中國政府直接越境派遣救援直升機來接返本國工程師回國的要求。
就這麽每日每夜地看著幾乎是在重播循環,毫無新意的電視節目,莊景玉心裡清楚,他現在要做的,也能做的,就只是安靜地等待,和誠心地祈福。
只是偶爾間想到黎唯哲,莊景玉還是會抑制不住地感到情緒微沈,心裡頭瞬間就升騰起一股難以名狀的不安與恍惚。手機現在還暫時沒有辦法用,他們聯繫不到彼此,通知不了彼此,想要報平安和想要確認平安的焦慮心情,也沒有辦法傳達給彼此。
這是自他們相逢相愛以來,第一次,將對方遺失在了茫茫人海。
其實莊景玉自己倒還好,畢竟他知道黎唯哲是安全的,這就足夠了。可是黎唯哲在知道這個消息以後,直到現在,整整漫長的一周過去,他已經著急發瘋成了什麽樣子,莊景玉只要想想都覺得自己的整個胸腔,似乎是在隱隱發疼。
多希望此時此刻,自己能夠完好無損地站在黎唯哲的面前,微笑著對他說:看,別擔心,我還活著。
多希望此時此刻,自己能夠挺直了背脊站在黎唯哲的面前,堅定地執起他的手,認真地對他說: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就算你推開我。
莊景玉想起那一晚,整個世界地動山搖,四面八方煙塵漫漫。而在廢墟硝煙之中,他那麽清晰,並且那麽有力地對自己說過:
【如果這次能夠大難不死,那我一定到死,也不再放開你的手】
而現在,他還活著。
手機是在將近半個月以後才勉強恢復通訊功能的。而那時候救援隊也早就已經趕到了,從此莊景玉每天照顧傷患的時間就都全部分給了看手機,發簡訊,報平安……這些事情。
親朋好友的慰問電話一個接一個,簡訊一條接一條。每一件,莊景玉都認真回了。
黎唯哲卻沒有打來電話,唯一的關心,只是一條短短兩個字的簡單訊息:
【等我】
卻比其他任何人的任何話,都要更加令他安心。
最後,在距離地震發生以後的第十八天,一個天氣陰沈算不上好的日子,他們倆,終於見到了面。
黎唯哲是跟第一批同意入境的中國派遣隊一起直接飛過來的,他有朋友在部隊高層裡面。
莊景玉之前已經被先頭救援隊的負責人通知了有朋友要從國內出發,親自來接他的消息,因此那一天,他早早就在單獨一人的簡易小帳篷里,等待著黎唯哲的到來。
帳篷的開口很小,那天的陽光也很弱,因此當原本就不明亮的帳篷里突然又黑掉了一大片的時候,莊景玉即使不用抬頭也能知道,是他……是黎唯哲,終於來了。
黎唯哲那麽那麽高的個子,只能盡力把腰彎到了很厲害很厲害的程度,才總算是成功進到了帳篷裡面。
莊景玉坐在裡邊遠遠看著這一幕,看著這個,一向輕狂不羈飛揚霸道,但如今卻為了能夠見到自己,而努力將他一向引以為傲的修長身軀彎折蜷縮的男人,只覺得心裡又酸又漲,又悶又疼;很奇怪帳篷裡面明明暗無天日見不到光,可是他的眼睛,卻瞬間被四面八方包圍湧來的濕潤感覺,灼熱地割裂,冰涼地刺傷。
曾經以為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任何東西,任何事情,任何人,能夠讓黎唯哲心甘情願地彎下他那一根高貴迷人的背脊;可是現在,莊景玉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是痛苦還是欣慰地發現,其實這種東西,這種事情,這種人──卻是有的。
東西就是自己的東西,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而人,也就是這樣的自己。
一剎那,感動和心疼都像潮水,連同著黎唯哲那一道慢慢走近靠攏的高大身影,一起呼嘯著朝向莊景玉狂奔湧來,最後溫柔地將他淹沒在,無邊無際的深海。
黎唯哲在離莊景玉三步左右的地方緩緩停下了腳步,而莊景玉也同樣身形不亂地坐在低矮破舊的床邊。兩個人,一個低頭一個抬頭,俯視與仰視之間的空隙,靜靜流淌著一股微妙柔和,但卻誰也插不進來的糾纏氣息。
那是他們兩個人,無論相隔多遠,也無論分隔多久,都無法從彼此生命中抽離丟棄的默契。
他變瘦了。他變黑了。他變憔悴了。他變得會害怕……和懂得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