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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59:44 作者: 年小初
這個念頭聽起來似乎是有那麽一點自私和過分──在黎唯哲的身邊,莊景玉竟然會生出這樣三心兩意,心猿意馬的「出軌」想法。
可是在這一刻,就連原本最是霸道無理,也最該憤怒生氣的黎唯哲,卻也都沒有去打擾莊景玉;而是默默守候一旁,選擇了看似對他來說,分明是最不可能的忍耐,與包容。
因為他很明白,人心上的事情,最是難懂。有時候愛情沒有了,但是感情,卻還依然在那裡。
黎唯哲當然對此感到非常嫉妒,可是他更清楚,他愛上的,不就偏偏,正是這樣的莊景玉麽。
是啊。他偏偏就是因為這樣與生俱來的清澈純淨──或者說是傻啦吧唧──才那麽無可自拔地,深深愛上了莊景玉。一顆從未為誰停留付出過的,冰冷而寂寞的心臟,時至今日,卻早已不再復當初的孤獨堅硬;它開始變得很軟很軟,也很暖很暖,淪陷的弧度,猶如夜空月牙彎彎;並且在那上面,還滿滿刻下了「莊景玉」──這個,永遠,不會改變的名字。
一筆一划,都是黎唯哲,不曾開口講過的深情。
在莊景玉的面前,黎唯哲偶爾會變得脾氣糟糕,陰鬱暴躁,但那是因為他喜歡他,所以他總是會抑制不住地感到嫉妒,生氣,他想要掌控莊景玉的一切,而不願漏掉莊景玉的分毫;可是偶爾黎唯哲也會在莊景玉的面前變身成為好好先生,溫柔寬容,細心體貼,並且尤為微妙的是,那居然同樣也是因為,他喜歡他。
說愛情簡單的時候,它就複雜在這裡;然而說愛情複雜的時候,它卻也簡單在這裡。
這樣矛盾的美感,總是能令人魂夢顛倒,心神不寧。
就好比現在,黎唯哲明明已經萬分狂躁地感覺到,堆積在自己胸口的嫉妒,幾乎就快要膨脹到爆炸,堵塞得令他喘不過氣來了。換做以往,自由放浪,高傲霸道如他,什麽時候,竟然如此卑微地忍耐,和膽怯地退縮過呢?然而如今,他卻是一忍再忍,一忍再忍,哪怕已經容忍到覺得再也忍不下去,他也依然不敢,抑或是捨不得,放縱自己的怒火,只怕它們燒傷了那個,早已被傷害了太多次的人。
往昔傷痕累累,此刻若是再添一把,那真是他,不可饒恕的罪。
就算莊景玉可以不介意,他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
呵呵。活了二十多年黎唯哲頭一次驚奇地發現,原來他做人,居然也能有,這麽寬宏大量的潛質。
只是這樣的情操人格,雖然看起來高尚,然而細細體會,卻也,難免苦澀。
在一言不發,默默輕撫著莊景玉顫抖不停的背脊,安慰陪伴許久許久之後,忽然,連黎唯哲自己都難以想像,他究竟是用了怎樣的一種心情,又究竟是憑藉了怎樣的一股勇氣,才終於開口問出了,如此慷慨大方,捨己為人的一句:
「……你要我,帶你去見蕭嵐嗎?」
話音剛落,莊景玉壓抑絕望的抽噎聲便驟然僵在半空,上不來上不去,恍然停留了,大約半秒鍾的短暫光景。細細看去,那兩隻腫大如桃的無神眼眶,竟紅得好像夜空,染血的月亮。
那般的觸目驚心,令人背脊發涼。
然而黎唯哲見狀卻是無動於衷,面無表情,只有唯一騙不了人的,那突然黯淡下去的眼神目光,和另外那一隻,緊緊握成拳狀,上面青筋縱橫飽滿凸出的麥色手掌,出賣了他,此時此刻的滔天妒火,心痛如芒。
「要我,帶你去見蕭嵐嗎?」
他近乎自殘地,又再這麽問了莊景玉一句。
襲上心頭的,無論痛感還是快感,都同樣,令人受傷。
莊景玉逐漸停止了之前似乎永無止境的流淚抽泣。他緩緩抬起早已變得黏稠一片,好像被大雨狠狠沖刷了成千上萬遍的沈重眼皮,然後艱難從橫亘在視線里的巨大水幕之中,努力撐開出了一條,能夠容納光明的狹長細縫。只是驟然綻開在他眼前的這個世界,卻模糊得好像遭遇了暴雨來襲,綿綿浸泡在一片朦朦朧朧的瀲灩水光深處:線條柔軟,搖搖欲墜,暗影浮動,翩翩起舞。雖美則美矣,但卻羸弱得,不堪一擊。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整個人仰躺著一路沈進海底,什麽都動不了也什麽都說不出,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頭頂的天空,離自己身處的世界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並且一點一點,被四周無處不在的流淌的水流,所殘忍地撕裂,然後無情地衝破。
這種前所未有的奇怪感,令莊景玉覺得有些心慌意亂;可卻又十分意外地疲憊犯懶,竟也不怎麽打算奮力反抗。此時此刻,只見他微微睜開的那一雙暗淡眼眸,在氤氳繚繞的水紋之間,已再不復曾經令黎唯哲一見驚豔再見依然的柔軟清澈,而是滿滿充斥著一片,叫人驚愣錯愕的寂寞哀傷,與四面揮之不去的,寥落空茫。
坐在這個人的身旁,黎唯哲始終沈默如一地靜靜凝望著他:曾經明亮如樓台咫尺,如今卻遙遠成,海角天涯。
黎唯哲感到自己的骨和肉,都好像快要痛散架了──如果,那真的可以的話。
嫉妒和心疼,他分不清究竟哪一種感覺,要更多一些。
原諒他以前從不知道,原來當你真正愛上一個人,哪怕不打仗,也似劫後餘生。
忽然,就在黎唯哲以為自己將要陪著莊景玉沈默如斯,像這樣安然靜坐到天荒地老的時候,眼前的人卻驀地眼睛一眨,然後好像電影慢鏡頭那般,緩緩莞爾勾唇,眉心一展,淡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