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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59:44 作者: 年小初
那天黎唯哲終於知道這句話不假,並且還知道了,你曾傷害過的那一個人,和日後來傷你的那一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同一個人。
原來說感情不公平,其實,也很公平。
無論橫向縱向,都逃不脫天網命理。
黎唯哲在莊景玉最初呆過的六人間,和後來同楚回共住過的兩人間裡,都各自呆了大半個小時的光景。而在那總共加起來約莫有一個時辰那麽久的無聲光陰里,黎唯哲覺得自己似乎是想到了很多很多,但當一走出監獄,抬頭看見雲層中那一縷微薄如線的細碎陽光之時,卻又不禁渾身打了個寒戰,覺得自己,其實什麽也沒有想。
莊景玉在這裡究竟是怎麽過的,過得如何,有沒有被欺負,是不是被侮辱──這一切的一切,他好像都在那兩個小時的時間裡,在腦海中,有過一番細緻入微的考量與想像。然而後來他終於發現,他分明是寧願他自己,什麽,也沒有去想。
好像那樣就可以當做是,其實一切都壓根兒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好像那樣就可以偽裝出,其實一切,都還能夠來得及的樣子。
……不,不。來得及,來得及……肯定是來得及的。只是……
就算是習慣掌控,也從來都是隻手遮天的黎唯哲,這一次,也不得不承認,除了在物理上那些非人力所能變更的事物以外,在明明是最為脆弱的人心世界和感情生活里,也有非常非常多的東西,他永遠,永遠,永不能及。
比如他不能讓時光倒流,不能讓破鏡重圓,不能讓傷害不見──就算可以讓傷口癒合,也終免不了傷痕累累,全在心間。
他的確是可以來得及補救很多很多別的東西,他也確信他們日後還會有大把大把漫長至一生的流年歲月,然而那些已經造成的痛苦,已經浪費的時間,無論他怎麽做,怎麽努力,卻都再也,再也,補不回來了。
正如有些東西不能夠回頭,同樣,這世間也有別的另外一些東西,一旦停在了哪裡,就再也,無法繼續往前走。
那份由自己親手贈與的傷害與羞辱,已經被永遠地留在了這座監獄裡,扎地生根。連帶著莊景玉那時的痛,那時的苦,那時的怨,那時的恨。黎唯哲非常好奇並且心疼,那時莊景玉一定有過的痛不欲生;可是忽然間他卻又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個膽小無能的懦夫──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不敢去深究那些,血淚滿眼的細節。
一切都顯得那樣矛盾而糾結。但唯一毫無疑問的是,這一切,都是他自己,自找苦吃。
除了補償他,珍惜他,愛他……更愛他──黎唯哲想不出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方法。
兩個小時後黎唯哲終於離開,留下兩室,滿房的菸蒂,與灰燼。
大年三十兒的晚上,傳統觀念深入骨髓的莊景玉,是必然要和家人一起看某台那什麽,興師動眾的XX晚會的。黎唯哲自然也料到了這一點,因此沒有再強人所能,非要莊景玉跟他視頻聊天什麽的。但是在長達四個多小時的時間裡,互相簡訊必然是少不了的(聊天內容大多是晚會節目,尤其以黎唯哲對其的吐槽為主。並且莊景玉猜測,像這麽安安靜靜規規矩矩地坐在電視機面前,忍受著看完整整一場,自己明明一點兒也看不上眼的文藝晚會,這大概是黎唯哲有生以來,不說很少,但是也絕對不多的,一次噩夢經歷了吧)。
如果說自己沒感覺到貼心和溫暖──撒謊,那實在不是一個好孩子,所應該做的事情。
這種,兩個人明明相隔很遠,但彼此卻都知道,對方正在和自己做同一件事情,看同一個東西的感覺,實在是,非常的,微妙難言。
而到了快接近零點跨年的那一刻,莊景玉突突突震了整整一晚上的忙碌手機,到底還是不甘心就這麽將「沈默」延續到新一年的新氣象里去,終於啦啦啦地,唱起了顯示來電的歌。
莊景玉趕緊站起身走到窗戶旁邊,卻苦惱地發現,窗外的爆竹聲可遠要比電視裡的歌舞聲,干擾大得多得多了。
於是沒辦法,情急之中也顧不上會不會被沙發上正仰頭直直望著他,寫滿整臉好奇的二姨二姨夫給曲解誤會了,莊景玉只得沖他們倆做了個點頭諒解的姿勢,然後便撒開腳丫子!!!地,幾步猛竄回了自己的臥室,關上了房門。
「呼……餵……餵?」
那邊黎唯哲聽見莊景玉這頭想掩也掩飾不住的急促喘息聲,不禁嘴角往上輕輕一揚,喉頭微動,便從唇齒間低低泄出了一句,優雅低沈的悶笑聲:
「呀,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來你居然這麽思念我啊,」說著說著語氣就開始變痞了,吊兒郎當戲謔揶揄的,「我可真是受寵若驚呢。」
就算知道對方根本看不到,自己也完全沒必要,但是莊景玉的臉頰還是非常可恥地,躥一下就變紅了。
那溫度似乎頗有些高,竟燒得他連一句否定的話,也講不出口。
不過或許,其實,好像……也不用。
就這麽緊握話筒,安安靜靜地聽著,從電波里遙遙傳來穿越一路的,只屬於對方獨一無二的呼吸聲,相襯著彼此窗外因為接近零點,而顯得愈發震耳欲聾的煙火炸裂聲──很奇怪地,莊景玉和黎唯哲都同時感覺到,兩人之間的距離,仿佛一下子變得很近很近,卻又一瞬間,被拉開了好遠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