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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59:44 作者: 年小初
黎唯哲這樣說。
他的眼睛深深凝視著莊景玉天真無邪一如孩童的安靜睡顏,修長的指尖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緩慢流連過莊景玉的下顎,唇瓣,鼻骨,眉眼。那動作輕柔呵護得,仿佛是在對待這世界上最珍貴,最稀有,最價值連城,也最獨一無二的,絕世寶物。
然後他嘴角微綻懶懶笑了。聲音低沈沙啞,似有似無,仿若一句,悔恨交織的輕嘆。
「現在還太早了。而我捨不得,再傷害他。」
另一頭的黎晏心聽完以後,沈默了很久,很久。
不知多少分秒白白流去,最後,她也終於只得輕輕嘆息著,鄭重反問回去了一句:「這一次,你是認真的嗎?不想再……試試看了嗎?」
黎唯哲心平氣和地笑著回答說:「我無所謂試與不試,但你,可以選擇等等看。」
一句隱晦含蓄,卻又霸道直接的拒絕。
黎晏心應該是被黎唯哲的話給狠狠哽住了一下,電話那頭很明顯地頓了幾頓。然而兩人不愧是母子,黎晏心竟並沒有生氣,反倒很快也同黎唯哲一樣,呵呵笑出了聲來。
「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是會喜歡上林煙那孩子的,」她笑著,點點滴滴回憶往昔,娓娓道來,「那時候我還很苦惱很犯愁呢,覺得像林煙那樣極端激烈,狠戾決絕的感性孩子,我無論用什麽方法,無論是威脅還是懇求,無論是服軟還是來硬,應該都很難,說得動他。於是我想,大概只有小哲你本人主動先拋棄他──只有這一種可能,才能真正逼得他,含恨離開你去。」
「呵呵,可是那時候的我啊,竟然以為這種可能,應該是不大可能,會發生的。」
「概率幾乎接近於零。」
「你知道,我為什麽對林煙那孩子,這麽有信心嗎?」
黎晏心含笑反問黎唯哲。
黎唯哲隨意把玩著莊景玉的一小撮頭髮,唇角往上輕蔑地撇了撇,回答得很快,也很漫不經心:「還能有什麽為什麽,畢竟林煙的確夠特別,所以你不就是以為他,能夠讓我一直維持興趣,產生征服欲,最後,迷住我的麽,」停頓片刻,黎唯哲的口氣忽然變調,一如遭遇暴雪冰霜,沈沈降溫變涼,「……就像當初,我那個從沒見上過一面的,所謂的父親,迷住了母親你,一樣。」
此話一出,儘管見不到面,但是黎唯哲猜也能猜得出來,另一頭黎晏心的表情,一定是霎時鐵青驟然大變。要麽怒極要麽僵硬──總之,一定離她平日在公眾場合與各路媒體面前所曝光的,優雅知性的精英女性形象,相差甚遠。
扭曲嘈雜的電波發出一陣強過一陣嘶嘶不斷的難聽噪鳴。而就是這樣一條遙遠漫長卻又無處不在的可怕線路,冷酷機械而又萬分忠誠地,將身處在大洋彼岸萬里之遙的黎晏心,那一聲聲儘管極力壓抑,但畢竟難以掩飾的驚悚抽氣聲,一字不漏地,傳遞進了黎唯哲的耳朵里。
不知怎麽他忽然就覺得很煩,也很累。其實他根本不想同她挑起爭端的。而如果有商量談判或和平解決的餘地,他也根本無意於為了莊景玉的事情,而同黎晏心鬧出矛盾,甚至於撕破臉皮的。
因為他們畢竟是母子。雖然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之於一般意義上的母子關係來說,實在是,有些不像。
但是他們畢竟是母子。是──母子。
此刻兩人之間的沈默猶如一場煙霧重重的拔河拉鋸戰,雖然,誰都沒有在最先說一聲開始。正如世界上的很多事,你以為你還有重新選擇掉頭的機會,但一轉眼你便會發現,其實你早已經行至中途,甚至是,走向了結束。
很多東西是不能夠後退的,因為身後已然無可退了。假如當時出了差錯──哪怕只是錯一點點,那麽日後的萬千歲月,無論多恨都悔,人們也只能,將錯就錯。
比如已經說出口的話,比如已經傷害過的人,再比如黎唯哲,已經決定要做的事情。
像是忽然放下了繩索,黎唯哲再也沒有耐心去繼續這一戰,看似只有短短几分鍾,但實則已在不知不覺中,進行了十多年光陰的漫長拔河,對著手機另一頭生養自己的那個女人,一字一句,低聲道:「我猜我那個素未謀面可憐早逝的父親,大概正是和林煙一樣,喜歡熱鬧繁華,熱愛喧囂浮誇,為人放浪不羈瘋狂激烈,而做事,也總是隨心所欲不顧一切。呵呵,典型的藝術家,嗯……大概是位畫家,我猜,對嗎?並且還是電影裡常常青睞的那一種類型──雖然模樣英俊滿腹才華,但可惜家境清貧懷才不遇,對嗎?所以我猜,你們之間從開始到結束的一切,大概都像極了《鐵達尼號》里的情節──所謂浪漫夢幻的富家女,同英俊魅力的窮小子之間,所有,能夠想像發生的一切,對嗎?」
黎晏心聽得遍體生寒渾身發抖,仿佛心底最深最深,隱藏多年不願為人所知的小秘密,被一點一點撕開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哪怕觀看者明明就有她自己的兒子,這區區一個人而已。她想要衝著手機大聲吼一句「住口」,但偏偏被空氣中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死死掐住了喉嚨。
於是黎唯哲仍舊有條不紊,用一種其實相較於平時的他來說已經很是友好,但之於此時此刻的黎晏心來說,卻是顯得異常危險,陰狠可怕,簡直猶如惡魔那般的低沈嗓音,緩緩道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