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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59:44 作者: 年小初
誒?莊景玉忽然很認真地思考,為了以後能準確回復黎唯哲的簡訊,他是不是也應該去,旁聽一下中文系的課呢……
黎唯哲沒有再發簡訊來。也幸好黎唯哲沒有再發簡訊來──不然莊景玉覺得,自己恐怕真的會瘋掉。
快八點的時候幾個人終於徹底結束了這頓晚餐。莊景玉起身去總台付了帳。六百六十八,將近七百塊。他刷了卡。
雖然不缺錢,但是從小養成的勤儉習慣仍然讓莊景玉在拿到發票,看著那上面觸目驚心的三位數數字時(對於他來說),忍不住地感覺到,心臟一抽一抽般地疼。七百塊啊,要換到半年前,有人跟他說光吃一頓飯就要花七百塊,他絕對是連想都不敢想的。記得剛進北一的時候,食堂里一頓六塊五毛錢的午餐他都嫌貴呢……
這樣一想莊景玉恍惚覺得,那一段時光,仿佛已經離他好遠好遠了。
儘管仔細想來,那也只不過是,區區一兩年前的事情而已。
他仍然是曾經那個老實淳樸的莊景玉,他知道;但是他更明白,自己畢竟不再是,曾經那個,一貧如洗的莊景玉了。
就算再怎麽說服沒有變,然而有些東西,的確已經不受控制地,在人們所不知道的時空縫隙里,悄無聲息地改變了。
你看,他今天,不就剛開開心心地痛吃了七百塊錢嗎。曾經為幾塊幾毛五而糾結猶豫,忍飢挨餓的艱難歲月,不管莊景玉想不想要,卻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莊景玉不是故意想要在大家明明正歡樂聚餐的開心時刻,還特別矯情地去思考這些東西。只是這一份活生生擺放在他眼前的,過於強烈鮮明的諷刺對比,不禁讓他記起了多年前,家庭橫遭變故父母相繼過世──那一個,傷痛到幾乎令人瞬間崩潰的絕望時刻。
儘管那時候的莊景玉歲數還小,然而當二姨哭著將他按倒在那一張,高高擺放著父親母親黑白照片的大桌子前,死死壓住他彎腰磕頭的時候,年幼的小景玉眼睛一眨額頭微痛,然後忽然就體會到了一種,仿佛閃電劃破夜空那般的,霹靂清明。
雖然那個時候,莊景玉還不大明白,「死」究竟是什麽意思,又確切意味著什麽;可是孩童一向敏銳準確的直覺告訴他,從來疼愛自己的爸爸媽媽,已經永遠不可能再從桌上的那兩幅黑白照片裡,走出來了。
這份恍然來得蹊蹺,難以形容。後來莊景玉給村裡的老人們比劃著名講起自己那一刻的心頭悸動,老人們聽罷都搖頭嘆息說,這果然是血濃於水,連死亡也隔不開斬不斷的,骨肉親情。
以後幾天跪在靈堂里,某一個燭影搖晃,風雨淒淒的寒夜,二姨抱住小小的莊景玉,將他的小腦袋按在自己的胸前,聲音響在耳邊,像是哭,又仿佛悠長遙遠的嘆息。
「這都是命。」
那是莊景玉生平第二次聽見這四個字。
第一次是在更早更早的某一天,更小更小的莊景玉摟住媽媽的脖子被她抱在身前,走在去縣城趕集采貨的道路上。那日天氣不好,和今天一樣陰雲綿綿雨絲霏霏,小地方的交通狀況狀況也沒啥人管,那條所謂的大路破爛了好多年,當地居民給鄉縣政府上提了好多次意見,但最後的結果無一例外都是石沈大海,無人理會。
一輛純黑色的小轎車從他們母子身邊囂張掠過,嗖地濺起一地水花,近乎潑水般盡數灑在了二人身上。
然後車子一如初始地開過去了,道路趨於平靜,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
莊景玉任由母親將他放下,替他打整濕掉的衣衫,但眼睛卻直直望向前方那一輛越開越遠,最後漸漸從視線里消失不見的黑色小車,最後猶顯嫩聲嫩氣地問道:「媽媽,為什麽有人能坐車子,可我們就只能走路呢?」
就是在那個時候,年輕的母親從背後背著的編織袋裡取出一條干毛巾,溫柔擦上兒子一片童真的笑臉,輕聲回答說:「因為,這都是命啊。」
因為,這都是命。
有的人就是從一出生就不愁吃穿,也有的人就是從一出生就饑寒交迫;有的人就是天生貌丑,也有的人就是容顏如花;有的人長命百歲,也有的人不幸早夭;有的人兒孫滿堂,也有的人,就是孤獨終老。
都說改變命運,改變命運,但人們拼死拼活辛苦操勞了大半輩子,最終能夠改變的,其實,無非只有第二個字而已。
而且就連那都已經很難很難。
走出店面撐開傘,迎面對上蕭蕭秋風,莊景玉有點清醒又有點恍惚地想,那麽像他這樣的「轉運」,究竟應該算是熬得艱難,還是來得容易呢?
好像完全沒有依靠自己,僅單憑著黎唯哲和楚回這兩個外力,他便輕輕鬆鬆地,從一個,就連吃幾塊幾毛錢的便宜飯菜都要精打細算斤斤計較好幾番的小寒民,變成了一個,哪怕請吃幾百幾千塊錢的豪華大餐,也都可以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魏嘉口中所謂的,「有錢大款」。
莊景玉寧可回到前者。
第二十三章
魏嘉和唐漢原本打算的是吃完晚飯就去刷夜的。KTV,桌遊吧,網吧,酒吧……哪個都行。幾個人中除了莊景玉以外,都是從小生長在大城市裡的開放年輕人,對此當然沒什麽意見。而魏嘉在給莊景玉做了幾分鍾的思想工作(無外乎勸誡別這麽模範生乖乖牌啦,想想看,如果讀完四年大學,你居然都還沒有過一次外出刷夜的經歷的話,那你怎麽好意思被稱為是新世紀的合格大學生啊!……之類的歪理),到最後甚至拿出殺手!,怒吼:「莊景玉!你今天中午這麽對不起我們,現在這也算是在賠罪好不好!」──之後,莊景玉立馬就焉掉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