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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59:44 作者: 年小初
    車速忽然有越來越快的趨勢。儘管車窗緊閉,莊景玉並不能感受到窗外的奔騰流風,但眼見窗外暗墨色的一切,都飛一般地從自己的眼前倒走退後,莊景玉看得頭昏腦脹眼花繚亂,再加上忙了一個上午,到現在,他早已經是腹內空空,飢腸轆轆了。胃裡無處可去,無物可化的酸液,尖銳地刺激著他的內臟和喉腔,讓他有一種,忍不住想要作嘔的噁心的錯覺。

    莊景玉疲倦地半合上眼眶,手指死死絞動著安全帶,印在青白色掌心裡的紅色勒痕同交錯綿密的細碎手紋糾纏在一起,那畫面看起來的確有那麽一點觸目驚心。他慢慢將腦袋偏靠在滑軟冰涼的椅背上,畢竟,抵著重物的感覺能讓頭暈噁心的症狀,得到些許輕微的緩解。

    轉眼再看黎唯哲,此時的臉色,卻是陰沈萬分。

    握著方向盤的雙手用力得隱隱有些發青,積聚盤旋在車廂內的低氣壓越來越重,連帶著車速,也是越來越快地狂飆突進。在D城繁華區里,這種速度,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危險駕駛了。

    事已至此,哪怕傻子也都能看得出來,黎唯哲現在,是在生氣。而且這氣,恐怕還生得不小。

    莊景玉本以為黎唯哲不會生氣的。至少是不會生氣得這麽赤裸裸。

    他以為對方會把他嘲笑數落,最後再威脅強迫一頓。

    結果他又錯了。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無論有意還是無意,黎唯哲總是不缺辦法,讓他「難過」。

    在他以為黎唯哲幼稚簡單的時候,黎唯哲會偏偏表現出一種不符年齡的複雜成熟;而在他終於漸漸相信黎唯哲複雜成熟的時候,黎唯哲卻又毫無預兆地,回到了那一份最原始的幼稚簡單。

    恍惚中莊景玉忽然生出了一種奇異的錯覺:好像只有在自己的面前,黎唯哲才會變得如此陰晴不定,脾氣變幻莫測;如果他覺得高興,那就一定是最高興,如果他感到生氣,那就一定是最生氣;他對自己,並不是像是對待林煙賀均那樣,永遠都只有一個中庸平衡的臨界狀態,永遠都只是一副不咸不淡,不冷不熱,溫溫涼涼的無所謂的樣子;相反很奇怪地,黎唯哲對他,總是要麽懲罰,要麽賞賜,要麽嚴厲冷酷到極致,要麽溫柔曖昧到極致。

    莊景玉找不到,黎唯哲在面對自己的時候,哪怕一絲一毫如同他對其他人一樣的,那一種明明很尋常的無關緊要的禮貌,抑或,疏離淡漠的耐心。

    大概他是真的,太討厭自己了吧?啊……那麽他剛剛所說的那個交易,恐怕也只是編來騙自己玩玩兒的吧?想到這裡莊景玉忽然忍不住伸手抓了抓頭髮,感到從自己的內心深處,隱隱升起了一股異樣的煩躁與莫名的苦悶。

    就在莊景玉正萬分苦澀地揣度著黎唯哲的心思打算,以及掰算著自己成功打聽到蕭嵐消息的微小可能性時,耳邊忽然傳來黎唯哲的冷笑。

    「哦……剛剛那番話,你倒是講得挺流利通暢的嘛。怎麽,一說到恨我怕我,你就不結巴了?」

    眼線眉梢的笑紋如同觸角般一點點地伸展綻開,然而在黎唯哲的目光深處,卻絲毫瞧不出半分的和煦溫暖。

    「你現在倒是把話講得很清高也好聽啊。怎麽,畏懼權勢?討厭權力?嗯……是因為我曾經利用它們把你丟進了監獄裡的緣故嗎?」黎唯哲十分惡劣地故意高高揚起尾音,眼裡猛地划過一道厲光,放輕聲音低低譏笑了一句,「哈,莊大好人,我現在到底是該罵你虛偽,還是應該誇你天真呢?難道,你不也正是靠著擁有它們的蕭嵐,才能從那個鬼地方里滾出來的嗎?」

    膠著合攏的眼皮忽地一顫,莊景玉本就擠成一團緊靠門角的細瘦身體,不禁再一次,忍不住往裡蜷縮了半分。心臟像是被黎唯哲牢牢緊攥在手心裡那般,隨著血液流遍全身,他感到體內,也正跳動噴薄著一股尖銳靈敏的微疼。

    好、好像……黎唯哲剛剛說的,並……並沒有錯。

    閉著眼,身臨的世界猶如一個漩渦般深邃窒息的黑洞,一望無底,令人暈眩。莊景玉站在洞口徘徊彷徨了許久,兩股思緒茫然而又清晰地激烈鬥爭著:難道他真的虛偽嗎?不,不……不是的,絕對不是的!他發誓自己從來沒有過,想要遮掩隱瞞自己為什麽能夠提前出獄的膽怯念頭;可、可是……當楚回第一次對他說出,「我可以帶你一起出獄」──這一句話的時候,莊景玉又實在太清楚地記得,那一刻,在他內心狂涌的興奮,與如潮的激動。

    他是被一種終於得救,重見光明的感激與感動,所深深地湮滅了。

    因為說到底,他畢竟,也就只不過是一個平庸的凡人而已;他受了冤枉,心有憤懣,然而他還懷揣理想,渴望前程;他難以容忍自己的十年大好光陰,竟然就只是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空頭罪名,而白白浪費在那樣一個寂寞骯髒的無望深淵裡;他達不到像世外高人那樣的看破紅塵,清風傲骨,他對無故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平,仍然有怒有怨,有痛,也有恨。

    所以,當他得知自己也可以占到一點小便宜,攤上一點特殊關係,從冤屈里獲得釋放的時候……他沒有辦法抵抗住,那種甜美的誘惑與禁忌的心動。

    仿佛霎時被雷電劈中了那般。莊景玉的臉色先是漲紅,隨後淡成青白。不過這種情形也只不過持續了短短的幾秒鍾,之後他的臉上很快暈染出一抹頹靡的灰敗,眉眼間,也隱隱泛起一層羞澀的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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