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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59:44 作者: 年小初
    這頓午飯大家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可是……真奇怪,莊景玉明明,也不是多麽重要的人。

    莊景玉獨自一人坐在寬敞豪華的車廂里。身下是軟軟的坐墊,四周是暖暖的微風,面前的長桌上,還擺有一杯熱乎乎的純果汁,和幾碟精緻可愛,一看就讓人很有食慾的小點心。這樣的環境和空間,本該讓人覺得舒服得不得了……

    可是,他卻偏偏無措得,簡直連手腳都不知道要怎樣擺才好。

    莊景玉抿住雙唇,正襟危坐,雙手緊握成拳落放在微微顫抖的膝蓋上,好像一群剛剛入學,興奮而忐忑的小孩子那樣,將輕輕搖晃的背脊,硬生生僵成了一種,幼稚的筆挺。

    無論身形還是神情,他看起來都非常緊張,緊張到……甚至於驚惶。整個人仿佛一座劣質的雕塑,外表雖然還勉強能看,可是內部卻早已經崩爛壞掉,搖搖欲墜,地動山搖。

    他不說話,坐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上的男人也都十分規矩地一言不發,好像在遵從什麽命令似的。因此,除了車外一路狂飆,奔騰而退的喧譁聲之外,整個車廂安靜得,仿佛連呼吸都成了噪音。一納一吐間,都讓莊景玉小心翼翼,不敢用力。

    其實他已經忍得很是辛苦,有好幾次,都差點忍不住打破沈默。比如他很想開口問問,你們的上司是誰?是誰想要見我?為什麽要找我?還有……還有……

    還有那個最最想問的問題──在那些人中,有沒有一個,名叫楚回的人呢。

    心裡一浮現出這兩個字,莊景玉渾身一顫,不自覺地,便將背脊挺得更加僵直。

    這個名字已經在他的夢裡心裡,在那些不為人知,但卻日夜糾纏他的呼喊叫號里,出現過成千上萬次。每一次,都是倉皇欲絕,力竭聲嘶。然而,無論已經重複過多少遍,當每一遍再響起的時候,卻仍然讓他感到一陣,刺骨刀割般的疼。

    莊景玉覺得自己的生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結束了。就從楚回,從他的世界消失之始。失去了那個人,時光於他,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時時刻刻,都是折磨。

    難怪人們都說,流年如刺。

    他雖然仍舊活著,在Z大里,甚至是在社會上,都要比絕大多數人都活得認真,活得努力,活得充實,也活得拼命……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只是想利用那種忙碌到昏天暗地的學習和生活,來讓自己忘掉,心底偶爾閃過的,那一份忍不住想要當逃兵的絕望心情。

    楚回之於他是什麽,他很清楚;所以他更清楚,楚回一定不會喜歡,軟弱的家夥。

    莊景玉幼年喪親,少年入獄,生活早把他逼得堅強;可如今因為楚回,他發覺他的堅強,還遠遠,遠遠地不夠。

    是不是對每個人來說,這個世界上,都會有這樣的一個人呢。他的離開讓你忍不住軟弱,然而你卻還想要拼命變得堅強,只因為,他曾經存在過。

    即便已經不在身邊,也依然不想成為……他最看不起的那種人。

    莊景玉神志恍惚地想著這些不著邊際的東西,楚回的音容笑貌也和過往夢境一樣,緩緩迴蕩於眼前耳邊,如同電影重現。昔日的世界在記憶里一點一點建起鑄成,隨後,又轟然一聲崩塌破裂。剩下莊景玉獨自一人,茫然站在飄滿塵埃的瓦礫碎屑里,頭頂是厚重的陰雲,腳底是冰冷的水泥,遙遠的過去和未知的將來,怎麽都,連不到一起。

    有楚回的過去,和沒有楚回的將來,怎麽都,連不到一起。

    視線有逐漸模糊的趨勢。莊景玉搭在膝蓋上的拳頭,越攥越緊。他覺得自己就快要忍不下去了。煎熬太久,如今哪怕一點點渺茫的希望,之於他,也是救贖的霞光。

    車子開得筆直平穩,一路上,好像都沒拐過幾個彎。大概十多分鍾過去,窗外的喧譁鬧騰並未減弱,相反,還似乎越來越大了。後來車速漸減,莊景玉才終於回過了一點神。手掌的力道緩緩撤下,眼眶刺痛而濕潤,他忍不住輕輕一眨,扭頭瞥向窗外風景。

    其實哪裡談得上什麽風景。莊景玉只向外掃了一眼便不禁愣住。因為眼前這片高樓櫛比,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分明就是……D 市的市中心。

    而如今車子正緩緩駛入的地方,則恰恰是這片黃金區的黃金地段:恆遠大廈。

    幽黑安靜的地下停車場裡,車子安穩地停好。副駕駛座的男人先走下去,趁著莊景玉還在發呆的空當,卡擦一聲拉開車門,儘管萬分恭敬地彎腰垂首,然而臉上卻是一片面無表情,就連語氣,也是冷冷冰冰。

    「到了,請下車吧。」

    莊景玉抿抿唇角,心中隱約泛起一股不安。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是毫無退路,只能跟著做的了。

    恆遠一共有七十層,下四十層用作商務,基本是酒店和寫字樓,而上三十層則用作公寓,基本上……嗯……按照大部分人的說法,是屬於有錢人燒錢的地方。

    商業中心,黃金地段,頂級大廈……在這個物價飛漲,尤其房價高得可以逼良為娼的拜金時代,老百姓心中自有判斷──能住進恆遠的人,都惹不起啊。

    這樣一想,莊景玉心中,竟又反而漸漸平靜下來。畢竟,在他所有認識的人中,除了那個人,應該再沒有……如此超現實的存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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