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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41:15 作者: 淘汰基因攜帶者
俞揚叔父年逾古稀,雖則耳目仍清明,身姿猶健朗,但因性情所致,已有幾年不出門拜客,往往是嚴寒酷暑時於會稽和後輩治史講書,春秋則走訪各地的墓葬、博物館、拍賣市場。此次為了侄子北上一回,難免為人情所累,被延請去大學演講。席間俞揚顧念他年事已高,替他應酬許多,此時正欲代為回絕,熟想叔父忽地不裝昏聵了,操起一口純正的吳地鄉音道:「我話事口音重,怕學堂里的小同學聽不懂。內侄比我受年輕人喜歡,爾篤不如請渠去。」
「這,俞先生工作繁忙----」
叔父陰惻惻轉頭道:「忙是不忙?」
俞揚栗然,「不忙,不忙。」
俞先生要去文學院班門弄斧,本就倒吸一口冷氣,偏生叔父指定他講什麼「文字之初詁與嬗變」,有父親神明在上,更是惶恐不安,嚇得惡補幾天的《古希臘語考》和《貞卜文字考釋》,讀得夢境都沒了常先生的一席之地,臨到演講前一日晚,破罐子破摔地寫起文稿,打算且做一回「師不必賢於弟子」的猥瑣勾當,才接到文學院院長的來電,說與叔父閒談中得知此事,當日叔父所言不過是玩笑話,請俞先生明日演講務必不要拘泥,隨意發揮。常周聽聞快意想到,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對俞先生卻這樣說:「你叔父是怕你重挫之下太消沉,有意讓你轉換心境。」他這是寬宥不了他前幾日故作可憐了。
常先生這裡賣不出去的慘,只好去向公眾兜售。第二日去演講,處處含沙射影,開篇便是借阮籍之《詠懷八十二首》起興,暗示自己交了霉運,而後大講魏晉時局,結尾前不忘升華一番,對當權者示以理解,說「管理利益集團就像是煮粥,須時時攪動,如果不攪動便糊了」,等提問環節,不知哪個古靈精怪的女學生問:「您還會煮粥?」當真下不來台,好容易作出氣定神閒模樣,說:「我不會煮,但我的伴侶會煮,我一般只負責在旁邊攪動。」
----幸虧這場合沒有媒體轉播,而常先生又潛心學術,不甚理會網絡上的新奇風向,否則這樣的瘋言浪語大概率是要影響家庭和睦的。
回到家,俞揚心懷鬼胎,邀人去某室內泳池游泳。二十餘日的積欲,正似過山車爬到了頂點,只等著俯衝直下,其氣勢弄得一池的水激盪不已。等用完了安全套,俞揚乘「虛」而入,無隔膜地與他再交流一回。熱液濺上腹部,常周大夢方醒,從泳池邊滑入水底,憋著氣潛著。俞揚笑問他怎麼如此可愛,將人拔|出來,寡廉鮮恥道:「下次可不可以……」餘下幾字只悄悄沒入耳中。
常周已能應對自如,「你可以『衍射』進來。」
俞揚低頭審視良久,惑然似地說:「原來我射的是一種波?」
對於賀吟川,二十餘日的積怒,正似地底暗流涌到了地表,只等著出頭之日。俞揚沒得幾日安生,一天早晨,從臥室下到客廳,便看見自己初時在機場被人拍到的視頻,中有「我不是同性戀」一句,被單獨剪切出來,反反覆覆地在屏幕上播放著,俞揚怒不可遏,上前把震天的聲音關小,退出刪除並粉碎了文件,去閣樓一尋,果然看見小外甥正伏在地板上竊笑。俞揚躡住腳步,悄聲攀爬上去,簌地將他擒起,肅然道:「你媽上次和我說,以你的資質,在國內恐怕只能做個庸才,想過幾年把你送去國外。其實我覺得,此事只宜早,不宜遲。」
賀吟川受了恐嚇,當即哭鬧起來,咿咿呀呀,主旨無非是「常周是我的」,俞揚冷漠地笑:「我都不敢說他是我的。」將人鎖進書房,打電話讓大外甥來接人,隨即出門處理要事。賀吟川在書房關了一日,抱著腳一目十行地翻書,徹想了些哲理,自覺心中已「寂厲似千古」。晚間賀惜安來開門,本內疚白日不得空閒來解救他,卻聽幼弟開悟般說:「沒意思,沒意思!什麼愛情,不過是金錢、皮囊、荷爾蒙的遊戲!」他兄長往他臉上抽一巴掌道:「用你那榆木腦袋讀幾本臭書,就覺得可以目空一切了是吧?」
接下來的日子有兄長嚴厲管束,賀吟川總算勉強能與小舅舅和平共處。
年關將至,常先生賦閒在家,再過幾日,俞先生和紐約的稅務律師見面,敲定了新的避稅方案,個人事務就算了結;俞柳拿到離婚財產分割協議,做主要帶兩個小的回會稽老家過春節。五人同行,俞揚為安保問題發起了愁,一日,在廚房準備晚餐,常周看他即將把兩塊豆腐捏得粉碎,忍不住提點道:「為什麼不去借用私人飛機?」俞揚聞言一頓,「我怎麼覺得在驕奢淫逸方面你比我有天分許多?」
「你明知我有驕奢淫逸的天分,還要逼迫我學習做飯?」常周笑著,拎起一整塊牛肉轉身問他,「你說,我要是把這個扔進油鍋,十分鐘後,它會自己變成牛排嗎?」
「你可以實踐一下,」俞揚解了圍裙,「不過別浪費太多食材,畢竟你已經燉壞了一鍋湯。我去安排飛機,然後我們去襟江路吃墨西哥菜。」
臘月二十七,幾人由本市飛往南面某市。兩地雖都是江南重鎮,但隔了笠湖與江水,地貌又不全然相同,故而氣候略有差異。居北的依憑毓山、搖芳山等山脈,秋冬也能積聚雨水,就是見了幾日陽光,滿城的高大喬木上依舊掛著濕漉漉的葉片,端的陰陰沉沉;而居南的多是湯湯的水系和暢達的平原,明媚的陽光一照,夾岸青綠倒映,直向十里外平鋪開去,及到初春,畫船聽雨,意境仍是開闊,離開是要叫人斷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