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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41:15 作者: 淘汰基因攜帶者
常周強忍不適,揭開牽扯不清的兩床薄被,終於在床中心找到了那份文件。他將文件夾抱在手中,目光觸及那幾條飄落在地的內褲,正紅著臉彎腰去撿,卻發現一張一同掀落下來的三寸大小的照片。他上前拾起,董升升在電話里詢問:「找到了嗎?」常周條件反射地應了聲「找到了」,心卻像是被那快速成像的昏黃相紙剜去了一角----照片上,一個中國男人躬著身,只看見半個側臉,而俞揚正疏懶地躺在一條沙發上,仰面接受他的親吻。他直起身,不妨胃裡一陣抽搐,胃酸像是壓抑不住地返流上來,他無暇再去看照片,丟下手裡的東西,疾步跑進了衛生間。
賀吟川聞聲而至時,他還一手撐著牆壁,俯在馬桶邊劇烈地嘔吐。賀吟川見他疼得冷汗涔涔,急得只知道要聯繫小舅舅。常周靠著牆壁縮作一團,鎮定道:「幫我叫救護車,應該是過敏了。把臥室地上的文件交給小徐,告訴他等人來取。」緊接著,他昏昏沉沉地將頭抵進了牆角。他最後一瞬的失望是,他的理智並非是被痛楚吞噬的,而是淹沒在了一片無由的、不該有的嫉妒和獨占欲中,真道是「天晴不肯走,只待雨淋頭」,為時晚矣。
俞先生方離開某私人莊園回到尼斯,便從何助理處聽說常先生又進了一回醫院。董助理接到老闆的詢問,忙解釋說人已經沒有大礙了,唯有賀吟川不肯輕易饒過,搶過電話煽風點火說過敏的原因是廚師在晚餐的燴三菌里加了蝦醬,那晚常先生疼得幾乎休克,救護車一來就給了腎上腺素。董升升還欲為唐廚師辯護幾句,那頭俞先生直接道:「把廚師辭了。」賀吟川心中尤有不平,又埋怨老宅位置太偏僻,救護車過來等的他心急如焚。俞揚一時語塞,以為小外甥大約是發覺自己強行留人的私念了,全然忘了探尋他維護常周的立場。
時隔一月多未見,俞揚近鄉情怯,不肯先聯繫常周,偏偏要逞口舌之能,對何助理狡辯說什麼「思念好比醋,好比酒,藏之愈久而愈美」,何助理只好收回同情。等回了紐約,仍未收到常周的音訊,俞揚向何其青再三確認他已經知道會議結束了,不可置信道:「你說,他怎麼能做到這麼不在意我?難不成真是我一廂情願?」思念到底不是醋、酒,不能愈釀愈濃;恐怕思念只是一場大霧,予人遠遠觀瞻、按捺的機會,卻是遲早要散的。及到回國前一日,俞揚再按捺不住,打了常周的電話。俞揚惴惴不安,那頭輕輕道了聲「稍等」,掩著聽筒往外走,緊接著房門關上。俞揚斟酌道:「你在酒店?」
常周怔了怔,立即明白是關門提示音泄露了機密,他不惜打斷房內的商討出來,又毫無防備地將自己的行蹤暴露出去,他懷疑地輕笑,卻來不及自我審視,雀躍道:「是啊,過來見個朋友。論壇結束了?我問董助理你什麼時候回國,他不告訴我。」
他不屑偽飾的期待倒將俞揚反襯得矜持又做作,俞揚在心底懺悔,溫柔道:「怎麼不直接問我?」
常周也顧不得他語帶繾綣,笑道:「你離開之後,我上網搜索了你的信息。新聞上說,你這樣的人,薪資都是按小時、分鐘算的,你說,我如何敢聯繫你?」
「你讓我說什麼好?我就存在於你的身邊,你卻總是選擇從充滿偏見的朋友口中和子虛烏有的新聞里了解我。」
常周遲疑道:「你生氣了?」
俞揚才發覺自己過於疲憊的語氣,振聲道:「怎麼能?我從不生你氣,別胡思亂想。身體好些了嗎?」
「好了。這也不是第一次,我早就習以為常了。」話畢,又問,「你為什麼從不生我的氣?」
俞揚靠在椅背上笑了,像應付一個孩子般問道:「你為什麼從不讓我生氣?」
「你是說問題在我?」
「我是說,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臨街的窗下金髮的小女孩扣著窗戶吃吃地笑,一星期以來她首次成功吸引去俞先生的目光。俞揚正對常周低聲絮語,女孩提著綠色的小裙子緩緩轉了一圈,從書包中抽出一張卡片貼到玻璃上,期待地望著他。「和我約會吧?」卡片這樣寫著。女孩看見裡面的男人低著頭笑,他棕色的頭髮自然地蜷向腦後,柔軟得像光澤奇異的絲綢。俞揚要了一張便簽,用鋼筆作了答覆,示意服務員送出去。他繼續對電話中說:「……是的,Chris----那位模特,他的多人關係敗露了。但他的家人依然邀請我一同過感恩節,大概是寄希望於我能令他浪子回頭。」女孩拆開了便簽,上面是花體的英文字和無趣的黑色墨水:我喜歡你的小綠裙,但是我的男友建議我,在和你約會之前,最好先詢問你父母的意見。她失落地垂著眼角,俞揚歉疚地笑了笑,又對常周道:「但是我拒絕了他們的邀請。在感恩節之前,我比較想要見到的人是你。」
常周矛盾不已,喃喃道:「節日對我來說和普通日子沒有不同……」
「對我來說也沒有不同,」他被一個最不擅拆穿的人拆穿了心跡,那些炙熱的情感奔涌而出,俞揚壓抑著嗓音,輕輕道:「節日和普通日子對我來說也沒有不同。因為我每天都一樣地想你。」
賀平不耐地走出房間尋人時,那位處處落入圈套而不自知的物理博士,正用額頭撞擊著牆壁,企圖把煩惱震盪出去。見他出來,驀地停住,拘謹地喊了聲「賀將軍」。賀平假意關懷幾句,隨即拉開了門,「那我們繼續吧。」常周渾渾噩噩地跟他走進去,像是被偷走了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