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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41:15 作者: 淘汰基因攜帶者
    周遭笑成一片,其中一位問:「俞先生這是承認自己『多情』了?」

    「是啊……」俞揚的眼睛鎖著不遠處輕笑著的常周,「可惜『此琴一時難鳴』。」

    這引經據典和雙關引得記者們又是「天才」又是「全能」地胡亂恭維起來,俞揚聽的彆扭,及時制止道:「我哪裡全能?至少在數學上,我就太愚蠢,否則也不至於拿不到學位去紐約不務正業了。」

    有人見機回到採訪正題,「可是俞先生你近來一直在國內,據你的助理透露,短期內你也不會回紐約,是否有將事業中心轉移回國內的打算呢?」

    「不,只是我個人暫時離不開本市而已。」

    這是避而不答了,另一位市電視台的記者乾脆接腔道:「俞先生喜歡本市嗎?」

    俞揚想了兩秒,由衷道:「喜歡。這座城市和紐約十分不同,我沒有很認真地去比較,但是感性地說,我想大概是因為……這個城市的活力不來自於制度的高壓運作,而來自於人本身。我對此……十分著迷。」

    一位娛樂記者循著他頻頻望去的目光,只發現舞台下的陰影處,站著幾個低聲交談的男人,意興闌珊地收回眼。俞先生見了悶笑一聲,乾脆遂他的意,朝張明芳教授身後幾位女演員明目張胆看去,不過那邊狀況蹊蹺得很,安保人員被後排蜂擁上來的觀眾擠得稀稀落落。

    被俞先生和稀泥一番後,終於,一位受邀而來的自媒體人士大膽道:「俞先生,我這裡有一個問題,是我的粉絲要求我必須問的,我希望您不要感到冒犯。網上有言論說,您之所以一直保持單身狀態是因為性取向問題。您願意借今天這樣的機會正式回應一下嗎?」俞揚正為那邊不尋常的態勢疑惑,聞言回過神來,打趣道:「你這個問題問得我很失落呀。我以為相比於我這個人,我的性取向就像陽光下的一隻蠟燭一樣微不足道了呢。原來它還是這麼重要嗎?」

    俞揚再瞥一眼不遠的人群,彩色的一片纖纖衣袂里,忽地多了個灰黑的粗壯身影,遠望去再明顯不過,身在其中,卻是難以發覺的。俞揚呼吸一滯,在人群中搜尋著錢謙,他需要立即和他確認計劃是否有變,這氛圍像火焰上即將燃斷的一條細線,讓他嗅到危險。

    幾步遠的地方,董升升敏銳地感知到他的情緒,他對一旁的常先生說了聲「站在這裡不要動」,正欲上前詢問,卻看見俞先生皺著眉扒開人群擠了過去,然後----事情發生在那樣短促的時間裡----俞先生呼喊了一聲「小心」,大步衝到張教授身後的位置,柳卿雲還未尖叫出聲,人已被他推出,俞揚欲扼住行兇者的手臂,卻在返身的一瞬間被鋒利的匕|首刺中,他捂住側腰疼倒在地,眼前幾個安保人員已將兇徒連帶幾位無辜觀眾一同撲倒,俞揚冷汗涔涔中看自己裹滿粘稠血液的手掌,始才相信,這一切並非是錢謙的安排。

    他疼得精神恍惚起來,只覺得幾隻脂粉氣十足的袖子不停在鼻端拂動,嗅得他想打噴嚏又有氣無力,直到一個拔高的聲音破開人群,「讓開!我學過急救!讓我進去!」

    他被嚇得冰涼的指尖撫住了臉,「俞揚?俞揚?」年輕的男人焦急地呼喚他的名字,確認過他的傷口以後,迅速脫下外套覆在上面,用力擠壓,又叫人墊高他的雙腿,喘息中安撫道:「俞揚,把你的手拿出來,放鬆腹部,相信我好嗎?你不會有事。」

    急救箱被送來,男人一邊向急救電話里清楚地描述創傷,一邊顫抖著對付一包消毒紗布,那包裝偏偏像蘸了強力膠似的牢固,怎麼也撕扯不開,俞揚在休克的邊緣,看見那雙眼睛驀地紅了,他心裡不知怎麼了,好像就在忽然之間,領悟了那種「一片花飛減卻春」的奇妙失落。究竟是哪個傻子斷言,一朵花的凋零荒蕪不了整個春天的?俞揚虛弱地伸出手,像無意識般地,貼到他的胸前。常周讀不懂他已混混沌沌的囈語,只能從他似水的目光里希求平靜的情緒。掌心所貼的地方,鮮紅的血液漫溢進白色的襯衫,蓋住一片奪目的彩虹。

    俞揚閉上眼,潛意識的海里,冰冷的浪濤將他拍入記憶的底部,那甚至算不上是一個噩夢,只是一個虛弱的溺水者的無從抵抗。他被深海的靜謐包裹住軀體,鯤魚的嘯鳴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爸爸,鯤鵬那麼大,為什麼也做不到真正的逍遙?」男孩問。病床上,父親將他擁入臂彎,他呼吸的聲音像來自一口意氣將竭的枯井,男孩不安地垂下漂亮的眼睫,父親笑著包容他的懼怕,他說話總是那樣溫吞,「因為它還有許多、許多的未竟之志,它寧肯承受痛苦,也不要所謂逍遙。」

    那之後便是巴黎多雨的冬季,年輕而美貌的母親周旋於學院、畫廊和沙龍,男人們為她著迷,她也不吝同他們縱情。直到一個月後,她發現孩子仍然不肯開口說一句法語,無奈之下她聯繫了孩子的長姐。戴高樂機場裡,她捧著他稚嫩的臉說:「我很抱歉,親愛的。我不知道該如何和你相處,但我愛你。」男孩低著頭說著英文,「不是你的錯,是我學不會法語。」

    少年時期寄人籬下的隱忍如同過眼雲煙,成年以後他離開父親生前寤寐思服的故土,命運的饋贈讓他在同齡人中分外耀眼,他安然受之,恣意用之,一不留神便落入它的陷阱。那是聖誕節前夜,波士頓下著暴雪,他和幾個同樣滯留在劍橋市的同學在酒吧喝得爛醉,狐朋狗友惡作劇叫來了那對夫妻,他們本就為他鬧得分居,此時爭相要帶他走,撕扯推搡幾下,竟大打出手。俞揚撲開混亂的人群跌撞到酒吧外,扶著路邊的車吐了一地穢物。「篤篤」的扣響聲傳來,俞揚喘著氣,扭頭看隔壁車窗。那夫妻倆把牙牙學語的幼兒留在了車裡,孩子趴在車窗上哈氣,調皮地畫了一個笑臉。俞揚也對他笑。誰能想到,第二日,他便在醫院見到了孩子的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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