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2023-09-23 17:41:15 作者: 淘汰基因攜帶者
「結廬在人境,車馬喧囂是難免的。真以為誰都做的了陶淵明?」俞揚將清洗過的酒杯倒懸進櫃櫥里,「他這樣的,算是油滑得比較清新的,別人是豬油,他是菜籽油。」
「於是你穿越一道道工序,從菜籽油里聞出四月油菜花的清香,油就不再是油了?」
俞揚笑道:「我是說,你可以歧視得輕一些。」
「唉……」正欲趴回沙發底下,賀吟川又抬起頭來,「不對,剛剛你和菜籽油偷偷摸摸商量了什麼事情?和那個姓柳的女演員有關?」
俞揚眨眨眼,「成年人的事情。」
賀吟川瞠目結舌,「你----齷齪!小舅舅我錯看你了!」小外甥受不了英明神武的小舅舅和那些人不過是一丘之貉,從毯子裡掙紮起身,「我要去找常周,只有他是乾淨的,你們只會玷污我潔淨而年輕的靈魂!啊----『一切都是貧乏、不潔和可憐的安逸』!」
俞揚愈加肆無忌憚地扮演厚顏無恥的角色,「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賀吟川「哼」了一聲,癟嘴道:「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此言說的確乎是常先生。一日,俞先生菸癮犯了,滿屋子地找不著煙,欲使喚兩個外甥,吆喝了幾聲,又滿屋子地找不著孩子,趿拉著拖鞋從樓上下來。此時,常先生穿著髒兮兮的球衣、釘鞋進來,魂不守舍地折進了客廳。俞先生饒有興味地倚在扶手上觀望,我們的常先生,渾然不覺地走向放置玻璃魚缸的裝飾用梨花木架,用還沾著泥巴、草屑的手執著漏網反反覆覆撈那條懨懨的金魚。
俞揚站到他身後,悶笑道:「這魚還何其地小,常老師看中了它做今晚的晚餐,會不會太殘忍了一點?」
常周抬眉,肅然的神情消失殆盡,手上煸炒似的翻了翻,「所以我心裡矛盾呀。一個我說,『撈起它,吃了它!』,另一個我說,『讓它從網的間隙里漏過去!』」
「你這是強魚所難。它就是把自己剁碎,也不見得漏得過去。常老師難得這麼不通情理,讓我想想……」俞揚道,「和你的論文有關?」
「你怎麼知道?」常周轉過身,抱起魚缸撐坐到背後一張如意紋混搭希臘風格的柜子上,地板上一長串進門踩出的髒腳印。常周擠眉弄眼笑了笑,歉疚十足又毫無歉疚,俞揚沒有訝異的心情,似乎他本來就該是這般生動的模樣。「有進展了?」他問。
「沒有!但是我有了一個全新的想法。我果然一直在犯方向性的錯誤……」他首先撈了一網的水,水淅淅瀝瀝滲回魚缸,「假設有一張濾網,如果經過它的是水,會發生什麼?」
「當然是會穿透過去。」
常周又折騰起那條可憐的魚,「如果換成它呢?」
俞揚謹慎道:「除非把它剁成十分細小的顆粒,否則它不可能通過濾網。」
「現在想像一下,把無數的這種濾網放在微觀世界中,它把微觀世界隔成了許許多多的層次,」常先生在將濾網抬到眼前,捏著拳在上方虛撒了一把空氣,「無數的信息從第一張濾網投放下來,它們性質不一,因而被不同的濾網攔截,停留在不同的層次上,我們慣常用『維度』來衡量某一層次的信息,但這實際上是它們的共同屬性,否則它們不會停留在同一個層次……」他幾乎要手腳並用、手舞足蹈起來,俞揚認真聽著,兩人都未注意到走廊里進了人,「揚揚?」拐角處傳來詢問。
常周歪著腦袋望去,猛然一驚,像被教導主任逮住的搗蛋鬼,靈活地從矮腳柜上跳下來,抱著魚缸斂容屏氣地站著。幸而俞先生恰好回頭,這動作才顯得不算滑稽。賀平心裡狐疑著,狀若無事地避開常先生的眼睛,指了指外面,對俞先生說:「門怎麼沒關?」
「噢,是我進來時忘了,我去關上。」
常周正要往外走,俞揚忽而拉住了他的手腕,這動作於尋常人是普通的,卻讓他忍不住去掙脫,幸而那隻手頃刻便放開了,「這是我姐夫,賀平中將。這位是常周教授。」
常周居然忘了糾正他,是「副教授」,只不卑不亢地道了聲「賀將軍好。」
俞揚將他懷裡沉甸甸的魚缸取了過來,溫聲道:「門有人會關。去幫我泡兩杯茶……你對茶鹼過敏,不許偷喝,知道嗎?」
他不怕常周多想(實際上他正迫切地希望他可以深入地挖掘這個問題),並及時阻止了對方的疑惑。常周從他的口型里讀到「幫我個忙」,其餘的,便在他的思考能力以外了。常先生換過鞋,走進廚房,彎腰從櫥櫃的密封罐里取出茶葉,口中喃喃道:「奇怪!他是怎麼知道我對茶鹼也過敏的?」
常先生回到客廳,那郎舅倆遠遠地對角坐著,一個賽一個沉穩老練,正沒皮沒臉地不斷承受和製造尷尬。這場景讓常周想到戰爭理論中所謂「相互毀滅保證」(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他們像是持有核|武器的雙方,在忌憚中維持危險的平衡。他將一杯茶放在俞先生面前,又繞過茶几去放另一杯。常先生和那不苟言笑的老男人一個道「請」,一個道「謝」,眼神短兵相接,倏爾又紛紛窘迫地收回,像在日|軍的包圍圈裡不巧碰頭的國|軍和共|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