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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41:15 作者: 淘汰基因攜帶者
    五點時太陽還沒將影子拖長,先被一條毯子似的垂天黑雲蔽去勢頭,氣流霎時對衝起來,俞揚坐在花壇邊上抬頭望天,一派陣雨欲來的態勢。這時賀吟川輕快地喊了聲「常周!」,俞揚站起身來,循望去,一個年輕男人正涉階下來,右臂打著石膏,左腿應是受了傷,微有些跛,額上貼了好大一塊紗布,蒼白的右頰上浮著傷痕脫落留下的淡粉,睜著一雙明快的眼睛,淡笑著對這邊說:「過來扶我啊。」

    俞揚心馳神往地邁出半步,賀吟川飛似的奔了過去,他才恍然對方不是在叫自己。僅憑一面之緣認出了人,俞揚第一個念頭是----「他居然是個老師」,他像狩獵的動物般本能地停下腳步窺伺,按捺心神,等他被攙扶著走近,正要問候,對方毫不生分地慊笑道:「久等!考場上抓住個作弊的,耽誤了一點時間。」

    賀吟川驚奇,「某大還有作弊的學生?」

    「這----」

    俞揚道:「某大還有作弊被發現的學生?」

    常先生接過話題,「當然有!而且場面非同小可,16開的試卷,4開的小抄!展開有這麼大----」常先生張不開手臂,只好拉著賀吟川的手代勞,「你說我能裝作看不見嗎?」

    俞揚被他的動作逗笑,「如果小抄做小一點,常老師就視同不見?」

    常周對隱晦意思的理解存在障礙,這位俞先生又是個笑面虎,他無從推斷,竟絲毫聽不出他對自己職業操守的懷疑,反而開玩笑說:「量子層面上,觀測對於事實是有直接影響的。」

    「所以你打算通過觀測我從而對我造成影響?」

    常周這才發現自己過久地注視了對方,俞先生狡黠的深棕色眼眸暖意融融。

    常周別開視線,臊紅了脖子,垂著頭抱歉道:「我有共情缺陷。為了獲取信息,對於第一次見面的人,我會不由自主地觀察他們的表情。」

    俞先生喉頭一哽,卻不是為什麼「共情缺陷」,而是為那截細嫩的脖子,他感到急需自己的助理來幫忙掩飾這社交失態,無奈急病難仗緩醫,遠水不澆近火。好在賀小朋友一泡童子尿,不疾不徐將火撲滅,「常周,你別理我小舅舅,他在國外生活,『夏夷有別』,久而久之,中文能力下降,人就變得有點傻,你多擔待……」

    別指望常先生能弄明白自己有共情缺陷和賀吟川的解釋之間的邏輯關係,常先生偽裝出頗為同情的笑容,投向「有點傻」的俞先生,表示自己對此深有體會,「我在美國某物理實驗室時,整個實驗室的人都叫我『punchline idiot』(笑點傻蛋),因為我理解不了他們的任何笑話----黑人、女權、宗教----全部無法領會。」

    常周頓了頓,隨即緩緩道:「不過,我對此進行了深入研究,結果發現,無論什麼文明,對於幽默,總有一點是共通的……」

    「什麼?」賀吟川問。

    「那就是----極盡所能的誇張!在這一領悟的指導下,我兢兢業業編出了一百個笑話樣本,兩個星期以後,我的外號變成了『punchline machine』----事實上,那本笑話書的電子版至今仍在實驗室流行。」

    俞揚促狹道:「你的動作再誇張一點,恐怕石膏就要白打了,笑點機先生。」

    兩人經賀吟川介紹過後,俞揚提議一起吃晚飯,地點由常周定。常周預計對方早做好了付帳打算,於是領人往學校附近的小吃街走。

    俞揚旁敲側擊問賀吟川這幾日有沒有請護工照料常先生。常周摸了摸賀吟川的小平頭,說,豈止請人照顧?簡直是盡心竭誠、伏低做小!前幾天日日陪在醫院,出院以後還經常過來幫忙。你說我能不原諒他嗎?俞揚道他能幫什麼忙?賀吟川連忙搶白:「我能幫忙寫代碼!」

    「不過,」常周嚴肅起來,「他才十三歲,你們能容忍他開車?」

    躲過訛人的家屬,面對寬容的傷者,終究還是難逃其咎,俞先生忝臉笑道:「是我是失職。」

    賀吟川又悔又惱,回想著家裡那位兄長的大人氣象,鎮定地攬過責任:「是我的錯。我不該對自己的駕駛技術過分自信,就不遵守社會的規章制度。小舅舅遠隔重洋,鞭長莫及,我責無旁貸。」

    俞揚和常周對視一眼,又不忍笑出聲來,心想這孩子這一套一套究竟是從哪裡學來的。

    天色還沒有斷黑,雨欲落不落,低壓將道路擠得逼側,賀吟川扶著常周走在前面,俞揚錯開跟在在後頭,聽小外甥又是請教又是恭維,總算明白那句「常周是體面人」是怎麼回事,這天上地下的,無一樣不能用理論解釋得深入淺出,又想起自家家風,作文史學問的人多了,訓詁、詞章、考據一類知識,反倒顯得輕賤,以至於繼承家學,在小輩看來已經算不得正經職業了。俞先生暗自搖頭,慶幸自己在小外甥眼裡也算是個「體面人」。

    常先生駐步,「到了。」

    俞揚抬頭一瞧,笑了,「鴨血粉絲?常老師這麼沒有追求?」

    常先生「哦」了一聲,作勢要走,「吟川,替你舅舅訂機票,他覺得釣魚台國賓館比較符合他的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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