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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41:15 作者: 淘汰基因攜帶者
車就停在文史樓北面的小廣場上,俞揚坐進那台不起眼的商務用車,司機正要啟動,一個身影不緊不慢擋了過來,一抬頭,便看到車前蓋上趴了個人,灰撲撲的外套上架一顆深埋下去的腦袋,左手攥一隻鉛筆,右手覆在一小沓A4紙上,看樣子是在寫什麼。司機正要下車驅趕,俞揚擺手制止了他。司機不解地回頭看俞先生,俞先生似乎在觀察那個人,他只好也陪著等。
許久那年輕人也沒有離開的跡象,只是時而不時地撐在車上微微直起脊背,對著紙張稍作審視,繼而又趴下去書寫了。司機不由回頭提醒道:「先生,您的飛機……」俞揚拿出了本薄薄的法語冊子在讀,抬頭看了一眼前面像是在做什麼演算的青年----一頭凌亂的短髮映著低斜的夕陽熠熠而動,看著就是學生模樣。俞揚不知怎的就想由他繼續,低聲吩咐道:「再等等。」
外面的年輕人幕天席地拿車做書桌,司機很懷疑他壓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否則那屁股一會兒朝左撅,一會朝右撅,想也知道從背後看去不是什麼雅觀的畫面。過了半小時有餘,他終於完全抬起頭來,皺著眉揪了一把頭髮,似是很懊惱。俞揚也抬起了頭,那張白生生的臉就映入了他眼裡,怏怏悒悒,實在不是什麼好看的神情,然而俞揚試圖多捕捉一秒,那年輕人已經將鉛筆收回口袋,快步走了。
俞先生頭一次背著新聞媒體做了一回默默無聞的慈善,又氣悶又好笑,將手裡難得連續翻了好幾十頁的書放回包里,闔目靠在后座上,對司機道:「走吧。」
常周將額發向後捋,夾著那疊紙鑽進一條木芙蓉樹下的小道,腳下映著紅綠的池水稍稍拂去了方才的煩心,讓他的思維終於肯從無休無止的計算中出來,走入春天去。綠波間一隻黃絨絨的小東西飛速劃著名水,跌跌撞撞爬上岸,腳蹼噼噼啪啪踩在石板上,歪頭停在常先生前方,「嚦嚦」叫了兩聲。常先生的眼睛亮得像個小孩,蹲下身撿起那隻小鴨子。兩隻小爪子踩在掌心裡的感覺取悅了他,他向四周望了望。這時,碧桃樹中間爬出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甩了甩滿頭的花瓣,驚喜叫道:「終於找到你了!你究竟去哪裡淘氣了?」常周指了指身後,「它從那邊武裝泅渡過來的。」男孩看清了人,掩藏起手肘上的泥土,靦腆地保持距離,「常老師。」常周將鴨子送回他手裡,男孩赤紅著臉和他握手,吞吞吐吐撇清說,這是隔壁張教授家走失的。常周點點頭,「嗯。你只是幫忙尋找而已。」
回到家,常先生的物理研究院同事兼室友問他「今日如何」,他揚了揚手裡的稿紙說:「一如往常,毫無進展。」
劉梁反扒著沙發背冒出頭來,一張娃娃臉上殘留著未刮乾淨的鬚根,活像團沒裹勻芝麻的糍粑。他操一口細聲細氣帶尖團音的普通話,裊娜婉轉,「今天怎麼不唱你那『裊晴絲吹來閒庭院』啦?」
「生活的趣味成於放大和誇張,敗於糾纏和反覆。」常周洗過手,將一隻三明治放入微波爐,「劉梁,我再一次建議,我們需要尋找一位會做飯的室友,在避免營養不良的同時,有效地發揮廚房存在的價值。聽說生物系的周老師一直想搬出教職工宿舍,你覺得如何?」
「那也要看包租公同不同意啊。」 劉梁岔開腿坐在茶几旁嚼著堅果,漫不經心地轉移話題,「你那篇論文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發表?」
「別提了。上月底被高舫拉去幫忙,又耽誤兩周。」
「又是這個高禿子!」劉梁破口大罵,「不過是本科時教了你一門量子力學,還真拿自己當老師!現在你們可是同事!」
常周倒不是好長舌的人,又最不喜背後置喙,懶懶敷衍道:「下回我找他商量吧……」
凌空一面鏡子懸在面前,劉梁不知什麼時候竄到他後面,扶著他的肩膀促狹道:「看看你這張臉,杏兒眼細鼻樑小尖下巴,看著就欠欺負!你說你怎麼搞研究,啊?」
常周縮了縮肩膀,故作正經地嗔道:「難不成銅鈴眼、赤發黑眉、張牙舞爪才是物理研究者的標配?怪事!這麼多年我原來一直在犯方向性錯誤,難怪研究毫無進展!不行,我明天就去向所里申請經費,赴小區隔壁『奈美兒整形醫院』整容;你拿著這個結論去向錢院長邀功,以後招聘,務必要按圖索驥,照著年畫上的趙公明找!」
「浮誇!十足的浮誇!一點也不符合基礎物理研究者的作風。」劉梁哈哈笑了一會兒,視線像蛛絲般在空氣中遊蕩,全粘在常先生挺直的脊背上。常周站在微波爐前轉身,「對了,續租的事情怎麼樣了?」
「包租公答應下周日晚上談,還是那家雲南菜餐廳,記得啊。」
「蕭先生居然能遷就你的口味從藝術區千里迢迢跑去市中心吃辣?看來這房租還可以再跌一跌……」常周慢條斯理道,取出三明治,經過客廳時,劉梁驀地反應過來,一腳過去毫無輕重,竟把人直接踹趴在地。
常周不可置信地捂著腰站起來,委屈道:「又怎麼了?」
劉梁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衝動,收回腳,含混道:「不要污人清白,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