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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40:24 作者: 未名蘇蘇
    是的,他太愛她,所以他願意尊重她、憐惜她。她不情願的事情,他克制著不做。整整兩年,他伴著她,守著那份痛苦的隱忍。那時他不知道,她執著的堅守,全然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直到那一天,那個夜晚,他們的第一次,她終於能夠接受他。他看到她臉上的淚,看著她充滿疼痛與無助的奉獻,心頭涌湧起的是憐愛與感動。他暗暗發誓,此生定要好好待她,無論未來怎樣,他都要在她身旁,保她安好,護她周全。那時他不知道,她臉上的淚,是為另一個男人而流。

    回憶開了頭就無法停下,他受不了這撲面而來的回憶。他將油門踩下去,車在路上咆哮著飛奔起來。他從沒把車開得這麼快過,像後面有什麼東西在追他。或許真有什麼東西在追他,或許那東西叫記憶,或許那東西叫魔鬼。它無形無影又無蹤,但逼得他要發瘋。超過一輛車,又超過一輛車,一路上的電子警察不停地閃,超速、搶道、違章,他從沒做過的瘋狂事這天一併做了。

    他跑得還是不夠快,記憶又追上他了,魔鬼也追上他了。它在他耳邊不停地追問,記不記得,記不記得,那年夏天,上門求婚,為她戴上鑽戒,她卻偷偷跑掉,消失了整整六天?他一直以為她是在生氣,為那次失控的暴行生氣。但事實上,她沒有,她連生氣這樣的事情都不願用到他身上。她懶得同他講理,懶得與他清算。她不在乎他做錯或做對,她不需要他的道歉與懺悔。她只想擺脫他,不願分一點點時間給她。那整整六天七夜,她在哪裡度過的?定是與那個人在一起了。算算懷孕的日子,自然是錯不了。她愛得發瘋,而他嫉妒得發瘋。此時此刻,他什麼都看不到,眼前只有她冷漠的面孔。她告訴他:我懷孕了,不是你的。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開車的了。綠燈變為黃燈,黃燈變為紅燈,幾乎就是一瞬間的事。車速太快了,在紅燈亮起的一剎那,他猛地踩住剎車。車輪剛好壓住了停車線。淚水還是不停地流。生死已經是那麼輕、那麼輕的事情。

    八年了,他一直在忍耐,在克制。他是男人,所以他必須寬容。寬容是強大的表現,強大是他對自己的要求。他對自己的要求很高、很嚴苛。他太重教養,太好面子,所以他只能壓抑自己,壓抑了整整八年。他對自己說,寬恕是美德,真愛高於一切。所以,當那個人再次拋下她的時候,當她失去母親、孤苦無依的時候,當她躺在產房裡痛不欲生的時候,他還是願意來到她身旁,鼓勵她,安慰她,給她幫助,給她力量,哪怕他雙手迎接的是他敵人的孩子。

    還要怎樣?他做得還不夠?竟還不能感動她?她寧可獨自帶著孩子過苦日子,也不願意接受他的愛。或許她認為那是一種施捨,不愛,便不願相欠。是不是這樣?即便到了現在,那個人已經結婚了,她還是要選擇他,寧可要那無名無分的偶爾相伴,也不要他為她提供的堅實堡壘。她究竟怎麼了?他真是不懂她。八年了,他竟然還是一點都不懂她。

    一直以來,他的生活都沒有遇到過什麼挫折。他從沒像現在這樣絕望過,即便那時她提出分手,即便那晚見到她和那人在酒吧喝酒,甚至是在她逃婚、懷上別人的孩子的時候,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過。事情的性質徹底變了,她不再是痴痴地等待一個負心漢了。她做的事情是:完完全全、毫無怨言地接受了那個負心漢。她竟然要跟著他去四川。他與妻子團聚,她就在近旁守候。這算什麼事?他完全看不出這裡面的邏輯與詩意。當他聽到她那樣平靜自如卻又堅定無比地訴說時,他徹底驚呆了。但他什麼表示都沒有,一如既往地,他克制著、忍耐著,心裡再是亂,臉上什麼都不表現出來。他這樣隱忍了八年,再多忍幾分鐘也不算什麼。

    他承認自己徹底敗了,或許更早的時候,當他站在病房門外,看到他們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敗了。他們才是一家人啊,血緣關係是比任何事物都堅韌的紐帶,金錢、權力、鑽戒、房子、車,甚至是一顆痴戀的真心,都及不上一個孩子帶來的血緣。他終於知道什麼才是女人對男人真正的愛,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她當年要一意孤行地生下那人的孩子,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她一直抗拒他,不能真正地接受他,是因為她不願為他懷孕生子,是因為她對他沒有發自內心的愛啊。

    他知道自己該忘了她。從此刻開始,忘記這世上有個叫蘇揚的女人。他的世界多精彩,他要找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大把女人排著隊想要嫁給他。可是這樣想著的時候,心為何還是痛呢?淚為何還止不住呢?他的眼前怎麼還是過往的一幕幕畫面呢?八年前的夏天,在上海,他第一次看到坐在鋼琴前的她。他記得那天她彈的是《卡農》。她能夠彈得很好,他看得出。但她表現得是那樣隨意,那樣鬆弛,絲毫沒有取悅的意思。她的渾然天成的優雅,她的自由的靈魂,她的溫雅賢淑中的無拘無束,她的乖巧恬靜中的熱烈激昂,這一切都讓他著迷。就是在那一天,他暗暗發誓,此生定要娶她為妻。

    還有那個一直以來都藏在心底的秘密,他從來沒告訴過她。八年前,京大校園,理科教學樓里,他們的初次見面,在教室門口。教室里在放《北極圈戀人》,她被影協的工作人員攔在門外。他過來打了招呼,放了她進去。他們就這樣認識了,很不經意、很自然。她或許已經忘了。她從未仔細想過,門口那人為什麼會這樣堅決、強硬地阻攔她?校園社團活動本就是半公益的,十塊錢的會費也只是個形式,多少學生糊裡糊塗地玩鬧,這裡混一場電影,那裡混一場講座。她也從未問過,為什麼他會如此適時地出現,為什麼他一去打招呼,那人便立刻放行了。她當然沒有留意到,就在那從沒像現在這樣絕望過,即便那時她提出分手,即便那晚見到她和那人在酒吧喝酒,甚至是在她逃婚、懷上別人的孩子的時候,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過。事情的性質徹底變了,她不再是痴痴地等待一個負心漢了。她做的事情是:完完全全、毫無怨言地接受了那個負心漢。她竟然要跟著他去四川。他與妻子團聚,她就在近旁守候。這算什麼事?他完全看不出這裡面的邏輯與詩意。當他聽到她那樣平靜自如卻又堅定無比地訴說時,他徹底驚呆了。但他什麼表示都沒有,一如既往地,他克制著、忍耐著,心裡再是亂,臉上什麼都不表現出來。他這樣隱忍了八年,再多忍幾分鐘也不算什麼。

    他承認自己徹底敗了,或許更早的時候,當他站在病房門外,看到他們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敗了。他們才是一家人啊,血緣關係是比任何事物都堅韌的紐帶,金錢、權力、鑽戒、房子、車,甚至是一顆痴戀的真心,都及不上一個孩子帶來的血緣。他終於知道什麼才是女人對男人真正的愛,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她當年要一意孤行地生下那人的孩子,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她一直抗拒他,不能真正地接受他,是因為她不願為他懷孕生子,是因為她對他沒有發自內心的愛啊。

    他知道自己該忘了她。從此刻開始,忘記這世上有個叫蘇揚的女人。他的世界多精彩,他要找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大把女人排著隊想要嫁給他。可是這樣想著的時候,心為何還是痛呢?淚為何還止不住呢?他的眼前怎麼還是過往的一幕幕畫面呢?八年前的夏天,在上海,他第一次看到坐在鋼琴前的她。他記得那天她彈的是《卡農》。她能夠彈得很好,他看得出。但她表現得是那樣隨意,那樣鬆弛,絲毫沒有取悅的意思。她的渾然天成的優雅,她的自由的靈魂,她的溫雅賢淑中的無拘無束,她的乖巧恬靜中的熱烈激昂,這一切都讓他著迷。就是在那一天,他暗暗發誓,此生定要娶她為妻。

    還有那個一直以來都藏在心底的秘密,他從來沒告訴過她。八年前,京大校園,理科教學樓里,他們的初次見面,在教室門口。教室里在放《北極圈戀人》,她被影協的工作人員攔在門外。他過來打了招呼,放了她進去。他們就這樣認識了,很不經意、很自然。她或許已經忘了。她從未仔細想過,門口那人為什麼會這樣堅決、強硬地阻攔她?校園社團活動本就是半公益的,十塊錢的會費也只是個形式,多少學生糊裡糊塗地玩鬧,這裡混一場電影,那裡混一場講座。她也從未問過,為什麼他會如此適時地出現,為什麼他一去打招呼,那人便立刻放行了。她當然沒有留意到,就在那 天早晨,當她在三角地的海報區徜徉,當她的目光落在電影海報上久久不離去,當她記下影片播放的時間與地點,正從她身旁走過的他不知不覺就停下了腳步。那時他們還真的很年輕,眼裡只有自己最愛的人與事,此外什麼都看不到。他第一次知道了一見鍾情的含義。

    他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了鳴笛聲,聲音變得此起彼伏,一聲比一聲尖銳、急躁。他回過神來,發現交通燈早已變成了綠色,等在後面的汽車都已是火氣很大的樣子。似乎是第一次,他發現這世界是這樣不友好。生活糟透了,亂透了。也似乎是第一次,他再也沒了力挽狂瀾的激情與能耐。第一次,他對一件事情毫無辦法,並且他清楚地知道,局面無可挽回。從今直到永遠,那個女人不會再屬於他了。

    車子慢慢開動起來。他抬起一隻手擦掉臉上的淚,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流了那麼多淚,可能已經把這輩子該流的淚都流完了。他輕輕踩下油門,車駛到了十字路口的中央。那一瞬間,多少念頭閃過他的腦海。走吧,快走,離她遠遠的,越遠越好。回去吧,再看她一眼,再抓住她,問一問,為什麼。天使和魔鬼在交戰,他正在失去理智。八年了,他忍到現在,再多忍一會兒,就徹底解脫了。八年了,他忍夠了,為何總要這樣壓抑自己。他不是聖人,也不是什麼天使。在這一瞬間,出乎他自己的意料,車猛地剎住了。幾乎同時,他的手也擅作主張,突然向左打滿了方向盤。在路的中央,在眾目睽睽之下,汽車就那樣停住,而後迅速左轉,完成一個U形拐彎,進入了對面的車道。十多輛車在這突發情況下剎車、避讓、擦碰。路口瞬時亂作一團,而他駕駛的這輛黑色SUV卻是這樣輕盈飄逸,迅捷又毫髮無損地融入了反向的車流,又疾馳而去。仿佛沒有一個人在駕駛它,仿佛它自己在某種神秘力量的驅使下突然擁有了生命。

    這一抹沉鬱肅殺的黑色,就這樣衝著來時的方向,飛一般地折返回去。

    蘇揚覺得自己從沒像現在這樣快樂過。她就這樣慢慢走在北京的秋天裡,身邊是她深愛的男人與他們的孩子。她和他一邊一個地牽著女兒的手。小女孩走幾步便拉緊父母的手,雙腳離地盪一下,而後仰起臉咯咯地笑。這是蘇揚無數次幻想過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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