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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40:24 作者: 未名蘇蘇
第二天早晨,母親在早餐時對拜倫維持冷淡的客氣態度,並說後續安排會尊重你們年輕人的意願,你們想何時結婚都可以,反正你們都已成年,可以自己做主。
母親又說:「蘇揚就留在上海養胎吧,我來照顧。」
蘇揚低頭不語。拜倫微微一笑,說:「那辛苦伯母了。」他當天便啟程返回英國。
自拜倫走後,母親對蘇揚再沒有提起過這個人,就像蘇揚從沒把他帶回來過一樣。這太不正常了。蘇揚大氣不敢出,每天小心翼翼地觀察母親,生活瑣事上儘量順母親的意,讓母親開心。可儘管這樣,母親仍是不開心。蘇揚想母親或許猜到了什麼。可母親一直不問,她自然也就不說。
母親陪蘇揚去醫院做產檢。蘇揚留意到母親很仔細地看了B超單,又跟醫生詢問胎兒大小及確切孕周。母親在這方面可不糊塗,她知道女兒生理周期一直不准,僅憑末次生理期推斷孕周並不可靠,還得看B超數據確定受孕時間。蘇揚提心弔膽,卻聽醫生說,人又不是機器,沒有統一標準,在一定範圍內,胎兒偏大偏小都正常,只要孩子健康就好。母親沒再問下去,蘇揚卻知道母親在懷疑什麼。
母女間顯然有了隔閡,但沒人把心事拿出來討論。她們似乎默默達成一致,就某個問題心照不宣。
此後的一段日子,母親寡言少語。有天夜裡,蘇揚竟然聽到母親在哭,繼父在小聲安慰,「事已至此,讓她安心生下孩子吧。即便不和他結婚,以揚揚的條件,再找人也是可以的。」
「生過孩子的女人,找什麼樣的人?」母親的話語伴隨著抽泣。她後半句話沒說出來----像我這樣,找個大自己二十歲的男人?
蘇揚心中淒楚,自覺愧對母親。但她只有硬撐下去,裝作若無其事。她要是表現出軟弱或悲傷,或將真相和盤托出,母親只會更傷心。
為緩和母女關係,活躍家庭氣氛,繼父作出安排:全家一起去看上海新近流行的脫口秀。
演出是火爆的,整個劇院座無虛席。節目也的確精彩,蘇揚和母親都難得露出了笑容。
散場時,蘇揚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一回頭,竟是劉圓圓和她父母。
劉圓圓見蘇揚腹部微凸,一陣愕然,又立刻歡天喜地說恭喜。她問蘇揚何時結婚的,嗔怪她沒通知大家吃喜酒。蘇揚正猶豫著,母親搶先說道:「他們是旅行結婚的。酒席嘛,以後會辦的,到時大家再來熱鬧熱鬧。」蘇揚見母親這個謊撒得這樣急切,心裡難過。但這個謊言也是蘇揚需要的。製造一個婚姻的假象,至少不讓孩子未出生就遭受各種追問和非議。
劉圓圓又問蘇揚,結婚對象是不是大學裡那個奧迪哥哥?蘇揚說,不是。母親這時又搶著說:「阿拉揚揚思想太前衛,到英國讀書,找了個混血男孩子,還急著結婚。說什麼讓我早點抱外孫。哎呀,由著他們去吧。我嘛,早點帶外孫也好。要是再等幾年,我還帶不動了呢。」母親對劉圓圓一家笑著,臉上掛滿幸福。她的不如意從來不示人。
劉圓圓告訴蘇揚,她和肖峰也要結婚了,喜宴就在兩個月後。蘇揚連忙道賀,心裡卻酸楚。同樣是從高中一起走到現在,他們這一對修成了正果。如此簡單的幸福祉明為何給不了她?蘇揚心中落寞,臉上卻掛著微笑。
這天回家後,母親比以往更更沉默了。蘇揚知道母親是怕自己一開口就講難聽話,索性不開口。母親沒講出來的話蘇揚都明白:看看人家多踏實,再看看你自己。
蘇揚知道,母親把這些話都咽回去了。再是生氣,母親也緊張女兒的身體。孕婦最需要心悅情怡的狀態,是是非非只好暫擱一旁。
蘇揚看到母親的忍耐與壓抑,又想到她自己的苦楚,難過得直想掉淚。
但還有什麼辦法呢?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選擇的。
祉明有他的理想與抱負。他對世界充滿激情,無法安於現狀。他一直渴望過一種大生活。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蘇揚並沒有概念,只知道那和房子、汽車,或者牛仔褲的品牌不沾任何邊;與婚姻、家庭,以及瑣碎生活也相去甚遠。
祉明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他無法陪她過循規蹈矩的日子,那不是他的生活方式。她不能強迫他放棄自己想要的生活,來遷就她。每個人都是自由的,她知道。
因此,選擇懷上他的孩子,這是她自己的事。她同樣享受了她的自由,所以也該自己承擔這後果。
母親畢竟是母親,心中再是不滿,衣食住行上對蘇揚還是照料周全。蘇揚腹中的孩兒自然也叫母親掛心。母親讓蘇揚別去參加劉圓圓和肖峰的婚禮,說孕婦吃喜酒會沖喜,對胎兒不好。蘇揚笑母親迷信,卻還是照做。
懷有身孕
婚禮前,蘇揚去劉圓圓和肖峰的新房做客,送去紅包禮金。
劉圓圓直夸蘇揚挺著大肚子的樣子真好看、真幸福。被問起丈夫,蘇揚只說他學業忙碌,先回英國去了。劉圓圓又要求看照片,一睹蘇揚媽媽口中所述的漂亮混血男孩。蘇揚搪塞說沒有照片。劉圓圓說怎麼可能沒有,手機里一定有。蘇揚的手機里只有幾張祉明的照片,哪裡會有拜倫的照片,於是只能進一步搪塞說手機的照相功能壞了,真沒照片。蘇揚從小不喜歡撒謊,就是因為撒謊太麻煩,為了圓一個謊,就必須撒更多的謊。
劉圓圓拿出婚紗照給蘇揚看。蘇揚心裡羨慕。圓圓和肖峰二人七年多的路攜手走來,如今能結為夫婦,真是幸運。反觀自己,懷有身孕,愛人卻不知所終,還要假編婚姻,強裝幸福,真真可憐。然而她什麼都沒有流露,呈現出來的只是孕婦該有的安詳喜樂。
而後話題很自然地聊到了祉明。蘇揚淡淡地說,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
劉圓圓卻道:「祉明前不久還回了趟上海呀,肖峰和他見面了。」
蘇揚一怔,差點打翻手中的茶杯。她呆了兩秒才接上話,「可是……我很久都沒他消息了。給他打過電話,手機停機了。」
肖峰說:「他一直在國外,手機號總是換來換去的。他前不久回國了一次,途經上海,約我見面。這小子跑到非洲去了!」
「非洲?」蘇揚很詫異,「他怎麼會去非洲?」
「他說他的工作就那樣,被派去哪兒算哪兒。」肖峰說。
「他去非洲做什麼?」
「他也沒細說,好像是去看礦什麼的。他們公司在那裡買了幾個鑽石礦,怕人偷礦,招了批當地的僱傭軍,需要派個人在那裡常駐。」
「看礦?是不是很危險?」蘇揚臉都白了。
「誰知道?他這人,就愛幹這些。」肖峰說著笑了笑。
蘇揚又問:「他現在還在上海嗎?」
肖峰說:「他可是個大忙人,連我請他參加婚禮他都沒空。他當時經過上海就待一天,早走了。」
有那麼一刻,蘇揚幾乎想告訴肖峰和圓圓,她肚裡懷的就是祉明的孩子,請他們幫她聯繫到他,讓他回上海,回到她身邊。但肖峰的下一句話馬上讓她失去了開口的勇氣。
他說:「哈,你們知道吧,這傢伙到現在還單身。他想法太多,就怕女人拖累他。」
劉圓圓笑著說:「那是,從小喜歡他的人就太多,被寵壞了。既然人家不缺女人,幹嗎要找個固定的麻煩死自己,對吧?」
蘇揚徹底呆了。這時她又聽劉圓圓說:「對了,明天是祉明的生日啊。」
生日?蘇揚反應過來。這天正是二月二十八日。而這一年是有二月二十九日的。
「是啊,這小子,今年又輪到他過生日了,我們給他打個電話吧。」肖峰說著已經拿起電話開始撥號。劉圓圓說:「他可別又出國了。」
電話里傳來嘟嘟的響聲。蘇揚的心跳得像打鼓。半年沒有任何消息,不知他是否還記得臨行前的那一周,是否還記得曾經的約定。時間和空間產生的隔閡比她想像的要可怕,不知從何時起,她再次對他們的感情失去了信心。
電話通了。她聽到肖峰對著話筒嘻嘻哈哈起來。
「是我啊。你在哪兒呢?喲,你出國大半年了,回來老闆也不給你放放假?哈哈……那什麼,蘇揚在我和圓圓這兒呢。我們說起明天你過生日了,給你打個電話。哈哈,謝什麼。」
「來來來,給我說幾句!」劉圓圓搶過電話,上來先笑著罵,說祉明這沒良心的連好友婚禮都不來參加。
蘇揚恍恍惚惚的,根本聽不見劉圓圓在說什麼。她只在想,祉明既已知道她在上海,就在這部電話旁邊,他為何毫無反應?甚至沒有要求和她說幾句話。
劉圓圓聽祉明說了什麼笑話,笑得仰到沙發里去了。他可真坦然,還有心思講笑話。蘇揚只覺得自己像個多餘的人。
「哎呀好了,我不跟你講了。你要不要跟蘇揚說幾句?對了,生日快樂啊!差點忘了最重要的。」劉圓圓說著又發出了一串笑聲。
祉明要不要跟她說幾句呢?蘇揚緊張地等待著。可祉明還在電話里說著什麼,劉圓圓抱著電話笑個沒完。
蘇揚忐忑不安地等了一會兒,然後劉圓圓突然把電話掛斷了。
蘇揚嚇呆了。祉明不要跟她說話?他竟然不要跟她說話!為什麼?她只覺頭腦一片空白,望著被劉圓圓擱下的電話,又茫然又恐懼。
「真是的,這傢伙說有人找他有急事,突然就把電話給掛了。」劉圓圓說。
「興許他剛從國外回來,公司里有一堆事情要處理吧。」肖峰打圓場。
「這傢伙總這樣,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人在工作!」劉圓圓像在抱怨,又像在安慰蘇揚。
蘇揚勉強擠出一絲笑,說:「沒關係,反正我跟他也沒什麼話好講。」
蘇揚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回到家中。母親嚇壞了,直問她出什麼事了,又去摸她的肚子。蘇揚輕輕擋住母親的手,只說累了,想休息。
母親見女兒並無大礙,便扶她走進臥室,埋怨道:「說了我去送紅包就行了,非要自己去。這麼大肚子了,還不讓人省心。」母親讓蘇揚在床上躺下,又去把煲好的雞湯端來給她喝。蘇揚什麼都吃不下,但怕惹母親不高興,勉強喝了幾口,便說困了,想睡一會兒。母親問不出名堂,也只好替她掩上門離開。
蘇揚一直在床上躺到天黑。直到母親叫吃晚飯,她才起來,食不甘味地吃了幾口,又回到房間在黑暗中繼續躺著。她心裡里只糾結一個問題:打電話,或者不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