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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40:24 作者: 未名蘇蘇
一連幾天的大雨,蘇揚每晚都難以入睡。又一個失眠的夜,她起身,再次撥打祉明的電話。一如既往,那個號碼仍然停機。這一次,她突然好不甘心,失去理智一般,反覆撥打,直到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地落下,手指依然機械般地按號碼。她的手指略有些浮腫,微微顫抖著,仿佛也在哭泣。
她在凌晨兩點去廚房給自己熱牛奶喝,試圖讓心安靜下來。
在這夜半的寧靜中,門突然一響。她回過頭去,見是拜倫晚歸。拜倫面色蒼白,透出一股淡淡的憂鬱和冷漠。他看她一眼,仿佛知道什麼,卻沒說話,徑直回了自己房間。
蘇揚呆坐著,一個突然從心裡冒出來的念頭讓她自己嚇了一跳。
小鎮迎來第一場雪的那天,蘇揚看到李昂站在門外。
她只有一瞬間的驚訝。他向來神通廣大,打聽到她的住址也不是難事。既然他來了,她就要面對,一切都可以好好地說清楚。她客客氣氣地請他進屋。這天下午她沒課,鄰居們也都不在家。
他帶了她愛吃的抹茶蛋糕。她沒說什麼,默默地煮了咖啡。她對待他是禮貌而冷淡的,他身上卻洋溢著溫情與坦然。
「蘇揚,你走之後,我很想念你。」他說。
她低頭攪著咖啡,並不作答。
他又說:「那次在上海,你離家出走,想必是不肯原諒我。如今時隔數月,或許你已將那些不愉快的事淡忘了。」
她說:「沒什麼,我只想一個人靜靜。」
李昂又問她,生活上可有困難,錢夠不夠。還問起她的學業,叮囑她不要過度勞累,建議她多吃一點,早睡早起。
他隻字不提分手或和好之類的話題,也不提結婚。他把他此次來的目的和所有真正重要的事情隱藏得那麼好。他用那些囉囉唆唆的善意關懷來營造溫暖的假象,仿佛他們始終平和相伴,不需要懺悔、討論與和解,仿佛他們已經如此相處了一輩子。
他說什麼她都默默聽著,笑意淺淺地掛在臉上。他用小勺子舀了一點蛋糕送過來,讓她吃,猶如回到戀愛中的樣子,兩人用一把勺子,分吃同一塊蛋糕。她笑笑,說現在不餓。她拿過他的杯子,站起來去給他添咖啡。
她曾經與他熱戀過嗎?她回想著。可曾有過一刻,在與他甜蜜相擁或者用一把勺子吃同一塊蛋糕的時候,她的腦海中沒有祉明的影子?她想不起來。也許是有的,但那已不再重要。
咖啡機發出輕微的震動和噪音,咕嚕嚕的,像一個人在哭。她看著溫熱的咖啡流入潔白的瓷杯子。李昂是真心對她好,可她已註定不能和他在一起。
她伸手去端咖啡,手卻被他抓住。他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抱住她。
「聽我說。」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
他不要聽,只是把她扳過來,俯首吻她。她以無聲的冷漠作為反抗。他停了下來。
他看著她,沉默了片刻,問道:「你不再愛我了嗎?」
「對不起。」她低下了頭。
他再次抱住了她,這次是輕輕地,溫柔地,將她擁入懷中,像是在安撫她。
他說:「我們可以一起好好生活,你知道我是適合你的。」
她沒有說話。
「嫁給我,好嗎?」他把她又抱緊了一點。
她輕輕地掙扎了一下,他不鬆開。她又掙扎了一下,手肘碰翻了身後桌上的瓷碟子。碟子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摔成一攤碎片。
兩人都停下來,望著滿地碎片呆了一瞬。
然後她抽身出來,急急忙忙地要找掃帚來打掃,以此來躲避他的追問。
他不放她走,上前一步拽住她的胳膊,拉她到面前,問:「你到底怎麼了?」滿地的碟子碎片在他腳下發出破碎的聲音。
她哭了。她說:「對不起,李昂,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為什麼?」
「別問了。」她的聲音小下去。
「告訴我。」他晃動她的手臂。
這時大門突然響了一下。拜倫推開門進來。他背著吉他,行色匆匆,看到他們,一陣愕然,然後無聲地「Oh」了一下。那一瞬,三個人都很尷尬。
拜倫很快換了一副事不關己的面孔,朝他們舉舉雙手,表示他什麼都沒看見,也不想管閒事,然後就無聲而迅速地溜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
門咔嗒一鎖。
李昂重新把目光投到蘇揚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什麼。」
「那為什麼?」
「求求你,別再問了。」
她又說:「你回國去吧。你那麼優秀,有大好前程,跟我糾纏在一起不值得的。你為什麼就不肯放我走呢?」
「為什麼?因為我愛你。」他說,又無奈又心疼。
她看著他,淚水流下來。是的,他愛她,從一開始就如此,一心一意,呵護周全。是她負了他。可是她沒辦法。她的心早有所屬,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靜了一刻,他突然問她:「你深深地愛著一個人,對嗎?」
她看著他。他的眼睛裡有了憂傷,她從沒見過的那種。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她的表情里全是默認。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他說。
她還是沉默,他也沉默。不知過了多久,她抬起頭,發現他正盯著她看,目光是那樣陰鬱,似乎已洞察她內心所有的秘密。她不敢再迎接那目光,轉開了臉。他卻突然說:「之前,我曾聽凱特說起過,你嘔吐,身體不適。我一直不想問你……你是不是……」
她驚訝地瞪著他。他一直掌控著她,在她身邊安插眼線,背後打聽,刺探消息。
他的目光流露出略微的愧意,承認自己的做法有失體面。
她吸了吸鼻子,輕聲道:「別猜了。我實話告訴你,我是懷孕了。」她的聲音很微弱,但吐字清晰。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她的腹部。
「不是你的。」她的聲音更微弱了,只夠讓他聽清。
她的腹部看上去還不明顯。事情不言而喻,再沒什麼挽回的餘地了。
一瞬間,他眼神冰冷。他在她這裡遭受的欺騙、所受的委屈和不公,此刻全部凝聚在他的眼睛裡。他緊盯著她,有種冷冷的憤怒。
「是誰?」他問。
她咬著嘴唇,輕輕搖頭,淚水流個不停。
「他?」李昂看向拜倫緊閉的房門。
他?蘇揚沒作聲,表情卻是不可思議,虧你想得出來。
「到底是誰?」李昂看著她,絕望地追問。
她從未見他如此脆弱。她低下頭,知道是誰對他來說有什麼意義嗎?
過了很久,她聽到他低沉得幾近悲痛的聲音,「是鄭祉明,對嗎?」
她的心一陣顫抖,但她克制著,什麼都不說。
他們就那樣僵持著,沉默著。然後蘇揚抬起頭,看到李昂眼中的淚水。
她驚呆了。他哭了?他怎麼哭了?這個男人,他聰明、富有,前途無量,他為什麼要在乎眼前這些?他為什麼哭?一直以來他在她心中就是那個冷靜自持甚至有些驕傲的形象。他此時流淚,表現出來的是從不示人的脆弱一面。她心中不忍,卻不能說什麼、做什麼。她甚至都不能走過去,拉起他的手,或者拭去他的淚水。她一動都不敢動。
咖啡機上的那杯咖啡已經涼透了。
片刻後,李昂眼中的光芒柔和下來,「其實我一直知道,競選的前一晚,是你……下了藥。」他艱難地說出這句話,仿佛不忍挑明這個事實,不忍將這個事實橫在他們之間。
她驚恐地看著他。什麼時候?他什麼時候知道的?如何知道的?
他也看著她。他知道她的疑惑。他用眼神回答她:這些問題還有什麼意義?我是誰?我想知道的總能知道。我是從不出差錯的人。如此重大的失誤,除了人為,還有什麼可能?難道真叫我相信一杯伏特加就能讓人不省人事地昏睡十幾個小時?
她眼中的驚訝散去,剩下的只有悲哀和恐懼:這是什麼人?把喜怒藏得那麼深。事情過去那麼久了,他一直知道,卻一直不道破。他把恨也藏得那麼深。
「沒錯,我恨過你。」他苦笑道,「不是恨你對我做的事,而是恨你有那樣的激情、那樣濃烈的愛,卻統統交付給另一個人。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但我不願意恨你,我寧願忘記那一切,原諒你,因為我愛你。如果你離開,痛苦的人是我自己。我為什麼要讓自己痛苦?所以我原諒了你,好好愛你。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愛我超過他。」
「對不起。」她說。
「不用對不起。我只想告訴你,他不適合你。和他在一起你會吃苦的。我也了解他,也了解你。」
她俯首垂淚,再次說:「對不起。」現在說這些已經太晚了。
暮色四起,風雪漸大。窗戶輕輕地響動。
拜倫無聲無息地從房間裡出來,幽靈似的繞過他們,穿過客廳,離開了房子,帶上了門。蘇揚和李昂都沒有說話,都沒有動。他們在那個冰冷的客廳坐了許久。
整棟房子空曠又安靜。一切都是冷的。他們成了兩座雕像。
天完全黑了,昏暗中不知誰在嘆息。
李昂起身告辭,蘇揚讓他等一下。她轉身回房,取來一樣東西,放到李昂手中。李昂攤開手,看到那枚鑽戒,凝望片刻,隨即淡淡地苦澀一笑,再無話,默默將戒指收好。
蘇揚打開門廳的燈,送李昂到門口。她看到他已經恢復成那個理性而穩重的男人,只是臉色略顯蒼白。
門外風聲呼嘯,正值英國最冷的季節。李昂豎起大衣的領子,戴上手套。他一身黑衣,即將隱沒到更加黑暗的寒風中。蘇揚突然一陣難過。
她問他住在哪裡,他說他有地方住。她又問他什麼時候回國,他疲倦地朝她笑了一下,沒有作答,就好像她不是在問一個問題。
他的手握上門把,停頓了片刻,而後他忽然轉過身來問道:「他知道嗎?」
「什麼?」蘇揚話一出口,就反應了過來。他是問她,祉明知不知道她懷懷上了他的孩子。
李昂這個揭露性的問題讓蘇揚愣住了。這個問題不關他的事,可她討厭撒謊。
「我還未聯繫他。」她還是選擇了撒謊。事實是她根本聯繫不上他。
「聽說他去了中美洲?」李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