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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40:24 作者: 未名蘇蘇
    一切就緒。蘇揚抬眼環顧房間。這是她從四歲就開始居住的閨房,十八年了。如今算是離家出走,是逃跑,是叛離。這一走便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也不知再回來是個什麼情形。忽然間,她感到一陣傷感。但沒有時間多想了,要行動就必須果斷。她當即穩了穩情緒,若無其事地走出房間,手中掂著幾個零錢。

    到了客廳,她對李昂和繼父說:「我去買些酒水飲料。」

    「我去。」母親這時突然走過來說,「你別往外跑了。」

    「你不是在忙嗎?我去買個飲料你還不放心?」蘇揚看了一眼母親。

    母女真是心有靈犀。母親像是有預感似的,盯著蘇揚,足足看了三秒鐘,像是要把事情看明白,她的女兒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李昂馬上站起來,說:「伯母您別忙了,我陪蘇揚一道去吧。」

    「不用,你陪爸聊聊天唄。」蘇揚奉上一個體貼的笑,「我就去小區門口的超市買點東西,你們都怎麼了?」

    大家突然靜了一瞬間。所有人都察覺出蘇揚似有似無的反常,但又都說不清她反常在哪兒。一瞬間之後,所有人都在心裡釋然地笑了笑,拋棄了先前的荒唐念頭。

    李昂摸了摸蘇揚的頭,說快去快回,外面很熱,太陽陽很毒。

    蘇揚朝他笑笑,點了點頭,心想著----永別了。

    蘇揚出了門,下了樓,迅速拐到窗口下面的糙坪上,取了箱子。然後她拖起箱子一路疾走,除了自己的心跳她什麼都聽不見。

    她在小區門口坐上計程車,一上車就吩咐司機快開,車子疾馳而去。

    機票是一星期後的。她還未想好躲去哪裡。在這座城市,她除了自己的家幾乎沒地方可去。車開出兩條馬路,司機又問了一遍:「您到底去哪兒呀?」

    她說:「就去個偏僻些的小旅館吧。」

    司機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她躲開司機的目光,一瞬間腦海中閃過幾個新聞畫面:母親報案,警方尋人,證人司機提供線索找到離家出走的女孩。

    胡思亂想間,她一眼瞥見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驚了一驚,心頭隨即湧上煩躁與內疚。匆忙出逃,竟然忘記摘下戒指留於家中,這可如何是好?戴了求婚戒指卻跑掉,如此便是她理虧了。

    正為難間,司機已把車拐進一條小馬路,停在了一家小旅館門口。她來不及思索,只好快速摘下戒指,塞進牛仔褲口袋,然後付費下車。

    旅館房間的門在她身後關上,蘇揚終於長長吐了一口氣。

    成功了。她倒在床上,看了一眼身邊的行李,那根跳繩還拴在行李箱的把手上,顯得很滑稽。她自己笑了起來。這是第一次,她完成了一個夢想,一件自幼就萌發的、敢想不敢做的事----離家出走。叛逆的想法一直存在於她的內心,今日藉此機會懲罰一下李昂倒是不錯,也好讓母親明白,她無法跟隨其貪慕虛榮的步伐。

    不出所料,手機響了起來。她讓它響了半天,就是不接。但很快她開始有所顧慮,要是一直這樣下去,他們可能會報警。事情鬧大了總歸不好。她給母親發了簡訊:「我一切都好,別找我,我只想獨自靜靜。」

    誰知電話來得更瘋狂了,繼而是一條條簡訊:「馬上給我回來!你不回來就永遠不要回來了!我沒你這樣的女兒!我白養你了!」

    蘇揚克制著心中的不安,對這些簡訊不作理會。她將行李檢查一遍,所有手續都已辦妥,機票、護照,以及相關證件全部帶齊。就這麼躲下去吧,一直躲到上飛機,她想。不告而別,無聲抗議,她只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場,本無意傷害任何人。

    李昂的簡訊也來了。他說:「蘇揚,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我知道那天對你做的事很過分,我非常後悔。我想你知道,我是尊重你的,也非常愛你。你可以不原諒我,但請你別這麼對你母親。你這樣她很擔心。」

    他又說:「蘇揚,我們先不結婚,你回家來吧。」

    她依舊忍住不回應,一周很快就會過去,到了英國一切都好說。

    一個小時後,幾個久不聯繫的高中同學也給蘇揚發了簡訊,問她出了什麼事,說她母親找她找瘋了。無奈之下她再次給母親發簡訊:「請停止找我,也別再打擾他人了。我只想一個人靜靜。一切都好,勿念。」

    然後,她關掉了手機。

    蘇揚不知那天夜裡有多少人為她失眠。母親、李昂,甚至以前的高中同學,他們都在想,一向品學兼優、乖巧嫻靜的蘇揚突然玩起失蹤是為哪樣。她自己也失眠了,良心上的種種不安讓她輾轉難眠,狹小陌生的房間也讓她極沒有安全感。夜裡牆壁和地毯返潮,空氣中是破舊小旅館特有的複雜而可疑的氣味,直至月亮在開始泛白的天色中漸漸隱沒,她才閉上眼睛昏昏睡去。

    她在中午時分疲倦地醒來,透過窗簾的fèng隙大致可判斷出外面是陰天。她茫然地瞪著這個陌生的屋子,思維停了片刻,仿佛自己的處境與現實產生了錯位。然後,她看到了靜靜躺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她猶豫了片刻,還是伸手拿來,按下了開機鍵。

    簡訊如潮水般湧入,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她靠在枕頭上,捺著性子一條條地刪除,刪到一半,她突然愣住了,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鄭祉明」三個字緩不過勁兒來。

    「蘇揚,你出國了嗎?沒走的話還能見上一面,我今晚來上海出差。」

    發送時間是前一天晚上七點,她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

    祉明從廣州來上海出差,而她竟關掉了手機,錯過了與他見面。幾天後她就將遠赴英國,從此相隔萬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想到這裡,她完全慌了,忙不迭地給祉明撥過去。可他的手機已經轉入了移動秘書。

    這是難熬的一天。這一天到底是漫長還是短暫,她說不清。她只記得自己不吃不喝地待在旅館的房間裡,坐了又站,站了又坐,一次次地撥打那個已經背得爛熟的號碼。小旅館的房間悶熱潮濕,地毯散發著隱隱的霉味,窗台上一盆垂死的無名小花默默地立著,靜候著命運的審判。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祉明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他在做什麼?在飛機上?回去的飛機上?他前一晚到上海出差,此刻說不定已經回廣州了。這個想法讓她絕望起來。

    天空不理會她的絕望,無情地暗了下來。傍晚時分,下起了滂沱大雨。

    蘇揚獨自站在旅館的房間裡,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城市。在這裡,有一個正在瘋狂找她的母親和一個失望的戀人。大雨像一幅巨大的簾幕,將他們與她隔開。她站在窗前,孤獨而安靜,那些愛、恨、失望和痛苦被她擱置得遠遠的。

    現在,此刻,她唯一守著的就是這部手機,以及手機里的這條簡訊。這一整天,她把它讀了一遍,又讀了一遍,連帶發送的時間,精確到時、分、秒,她都已爛熟於心。這條簡訊成了她與祉明唯一的紐帶、唯一的連接。她分析著每一個字的含義,想像著祉明在手機鍵盤上打下每一字時的心境與表情。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都是他的表達,都意味著他愛她、想她,他的心裡還有她。

    這是一份證明。此刻,蘇揚心中唯一一絲暖意就靠這份證明在維持。

    看看他的語氣,他顯然又好了。在廣州工作的這兩個月讓他重新恢復了活力。讓他陽光、開朗、樂觀起來,讓他能夠再次主動尋找她、面對她。一個念頭瞬間從蘇揚腦海中跳出來,讓她興奮得幾乎尖叫。她可以立即飛去廣州!還有幾天時間,她能與祉明好好地相聚,好好地告別。

    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一眼望見來電號碼,她的心跳驟然加快。

    她的手指輕微顫抖著按下了接聽鍵。電話里傳來祉明輕鬆而溫柔的聲音,「嗨,我以為你已經走了呢。還在上海吧?」

    「在。」她說,「你在哪裡?」聽到他的聲音,這一天的煎熬和痛苦都煙消雲散了。

    「我剛跟人談完事情,在華亭賓館。」他說。

    「是體育場旁邊那個五星酒店嗎?我來找你。」

    「現在?算了,這麼大的雨。」

    「你等著,我馬上就過來。」她說著,腳已經踩進了球鞋。

    「哎,蘇揚,現在雨很大,明天再說吧。我要明天才走呢。」

    「你明天就走了?」她已經關上了房門往電梯間跑去。

    「我們可以明天中午見一面。現在雨太大,你別過來了。」

    「你等著,我一會兒就到。」她進了電梯。今晚要是見不到祉明,她就活不到明天了。在他面前,她永遠是個頭腦發熱的小姑娘。

    衝出旅館大門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忘了帶傘。大雨使氣溫驟降,她也忘了加衣服,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襯衫。她什麼都顧不上了,祉明明天就要離開上海了,而她很快就要離開中國,她不能放棄這最後的機會。

    她鑽進了一輛計程車。車上路了,她發現自己竟然連錢包都未帶。

    雨很大。雨刷來回擺動著,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玻璃窗外的世界模模糊糊的,天已經完全黑了,路燈亮了起來。暴雨中的夜上海顯得又嫵媚又躁動。

    堵車堵得厲害。延安路高架橋下,汽車排成了一條火氣很大的長龍,以每分鐘五米的速度緩慢蠕動。司機開始高聲按喇叭,罵娘。她掏出手機想打給祉明。電話剛撥出去,手機就沒電了。經歷了昨日的簡訊、電話轟炸,還有今日的不停撥打,她的手機終於沒電了。這下可好了!她長嘆了一口氣。

    一個小時過去了,計程車走走停停,終於開到了體育場附近,然後就再也動不了了。這裡人山人海,大街小巷都擠滿了人。司機說今晚有一場球賽,是歐洲一個著名俱樂部來上海比賽,全市的球迷傾巢出動了,全國各地的球迷也蜂擁而至。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好好一場球得踢成水球了。」司機嘆道,「你在這兒下吧,走過去也不遠了。」司機對她說。

    她說:「我身邊沒帶錢,要到了賓館讓我朋友付。」

    司機不高興了,「沒帶錢你坐什麼車?」

    「您就開進去吧,這麼大的雨,我沒有傘。」

    「車進去了就出不來了,沒看到這麼多人嗎?」

    可她身無分文。她從手腕上摘下精工表遞給司機,說:「沒辦法,只能給您這個了,我真的一分錢都沒帶。」

    司機不情願地把手錶拿過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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