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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40:24 作者: 未名蘇蘇
    計程車絕塵而去。

    一切都有因果。一個環節扣著另一個環節。如果不是她那一瞬間的猶豫、一瞬間的軟弱,如果祉明再多等她一秒,如果她義無反顧地丟下李昂,跟著祉明上車,後來的結果是否會有所不同?

    是否就在那一剎那,他們所有人的命運就像落了地的色子,再也無法改變?

    沒有如果,沒有重來。一切都已發生,一切都已來不及。

    「上車吧。」蘇揚聽到李昂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她又困又累,頭很重,身體卻輕飄飄的。她發現自己被李昂扶進了車裡。車門砰地關上了,比任何一次都要果斷。恍恍惚惚間,她只覺得李昂扶她的動作乾脆利落,多了某種粗野的力量。

    車上路了,蘇揚靠在椅背上休息。她閉上眼睛,卻看到祉明的臉。他透過車窗看她的一眼,那麼深,那麼重,好像要把他這輩子欠她的都還了,也把她欠他的都討了,好像從此他們就兩清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放棄了追問。此刻,她好累。她只想快些回到宿舍,在那溫暖安全的床上好好地睡一覺。其他的一切,明天醒來再從長計議。

    走了一段,她發覺不對勁兒。車怎麼開了這麼久?從五道口到學校,開車也就幾分鐘。她睜開眼睛,發現車已上了四環。

    「我要回宿舍。」她說,「你往哪兒開?」

    「回家。」李昂說。他把車開得飛快,目視前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要回宿舍。」她又說了一遍。李昂沒有理睬她。

    很顯然,面前擺著一場架要吵。可她實在沒有力氣,也沒有興趣跟他吵。她索性倒回座椅里,閉上眼睛。要麼跳車,要麼就只好隨他去。她一句話都懶得跟他說。

    車在車庫裡停穩,蘇揚睜開了眼睛。李昂走過來拉開她這邊的門,一言不發地把她從車上架下來,幾乎有些粗暴地把她塞進電梯。電梯隨著輕微的噪音緩緩上升,逼仄的空間裡兩人持續沉默,燈光使得他們臉色顯得蒼白。

    已過午夜,樓道里空空蕩蕩的,靜得可怕。開門的時候,李昂手中那串鑰匙翻滾得尤為響亮而急切。蘇揚無力地把頭靠在牆上,看著李昂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她借著醉意笑起來,「都說過分手了。你還想做什麼?」李昂沉默著,沉默里透著一股狠勁。

    他扣著她的手腕進屋,猶如對待一個囚犯。他用腳關上門,一手把鑰匙拋在門廳的柜子上,一手去按牆上的空調開關。這一連串動作他一氣呵成,有種按捺不住的急切。蘇揚看著他,疲倦地笑著。你一向的修養哪兒去了?你的從容和優雅哪兒去了?

    他把她連拖帶拽地拉進臥室,將她按在床上。雖然她對此已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他嚇著了。他力氣大得驚人,重手重腳地撕扯她的衣服。

    「你弄痛我了。」她低聲叫喊。她到此時仍不清醒,仍不振作,還把眼下的情形當成玩笑。他毫不理會她的喊叫,沉默而猛烈地攻占她的身體。疼痛尖銳起來。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神情舉止。原來一向文質彬彬、溫和有禮的人也可以變得這麼狂野粗暴。

    她在這時感到了害怕,眼淚迅猛地涌了出來。她伸手夠到床頭櫃的抽屜,拉開,摸索到那個紙盒。李昂卻扭住她的手,搶過紙盒,揉成一團扔到地板上。他的意圖清晰起來。她看到他眼中憤怒的目光。你從沒愛過我是嗎?你從沒真正接納過我是嗎?那好,至少此刻你是我的女人。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就當這場蠻橫的掠奪是我們之間的最終清算。

    她徒勞地掙扎,無濟於事。他體內燃燒著狂烈的怒火。沒有尊重,沒有憐愛。她無聲地推擋,淚水在臉上流淌。

    時間流逝得太緩慢。夜黑得殘酷,猶如過了幾百年,而後一切終於平息。

    她拉過毯子蓋住自己。她不要看到這恥辱的畫面。她在毯子下面無聲哭泣。李昂伸手攬她,試圖撫慰她。可她背對著他,身體僵硬,一言不發。此刻,她只覺尊嚴喪盡,心中無限怨恨。可她也清楚地知道,事情有因有果,一切的一切均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她曾對很多事情持有看法,反對婚前性行為,反對墮胎,反對一切的不公平和不公正。可事實上她什麼都反對不了。她的底線一再退縮,最後連自己的小小陣地都失守。她想知道李昂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但這種時候去討論動機沒什麼意義。

    她並不知道,此刻李昂已深感後悔。當欲望與憤怒的潮水退卻,他平靜下來,陷入莫大的恐懼。他不明白向來理智而冷靜的自己為何如此衝動?征服不了一顆心靈就去征服一具肉體?用這種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讓一個女人失去對自身的主權,從而讓她屈服?他感到震驚並且害怕。她已將他人格中最軟弱最醜陋的部分誘發出來。她讓他變成了另一個人。

    事後蘇揚想不起來自己是怎樣去藥店買了緊急避孕藥,又怎樣回到學校的

    的。她只記得長夜漫漫,淚水流淌不盡,臉上的皮膚生生地疼痛。

    她服下藥物,躺倒在宿舍的床上,一連昏睡三天,只靠室友幫忙打來的水和稀粥維持度日。事實上她什麼都吃不下,藥物反應讓她胃裡翻江倒海。頭暈、噁心、嘔吐,她渾身乏力,小腹酸痛,人幾近虛脫。

    第四天傍晚,她被屋裡的喧譁聲吵醒。葉子青回來了,正和萍萍還有棒子媳婦熱烈地說著什麼。葉子青難得回來,每次出現都讓宿舍熱鬧非凡。她穿著一件無比惹眼的桃紅色T恤,正面印著一行英文粗口----WhatthefuckisPrada?(普拉達他媽的是什麼玩意?)她如今成了真正的文藝青年,堅持自我審美路線,藐視一切,造全世界的反。

    蘇揚虛弱地從上鋪撐起身。葉子青笑著同她打招呼:「還睡呢,蘇揚,天都黑了。」

    蘇揚沒有反應,葉子青又說:「鄭祉明那二百五去江西了你知道嗎?」

    「去江西?他不是定了去廣州嗎?」蘇揚暈暈乎乎地問。

    「發大水了你不知道嗎?」葉子青感到詫異,「連續強降雨,長江發洪水。新聞天天在講。」

    「蘇揚不舒服,睡了三天了。」棒子媳婦解釋道,又對蘇揚繪聲繪色地描述,「還有山洪,老可怕了。有些地方一座城都被淹了,幾百萬人無家可歸。三角地有人組織捐款。我和萍萍剛剛去捐了。」

    「他去江西做什麼呢?」蘇揚問葉子青。

    「他說他的一個朋友的家在那兒,受災嚴重,他要去幫忙,順便去災區做志願者。他還帶了幾個人一起去呢。你說他們那幫人不是有病嗎?馬上要畢業了,還有這心思!」葉子青笑笑,滿臉都是無可奈何。

    蘇揚從上鋪慢慢下來。似乎在她沉睡的這幾天,世界發生了好多事。

    葉子青還在興致勃勃地講話,她說她再也受不了鄭祉明的任意妄為和異想天開了。她又向室友們宣布,她已開始了新的戀情,對方是一名特酷的鼓手。

    室友們火熱的聊天聲擦著蘇揚的耳朵過去。她神思游離,想著幾天前的夜晚,一陣痛苦。她又牽掛起祉明的安危,只好強打精神,支撐起疲倦的身體,重新給手機充電,開機。

    李昂的簡訊湧入。不管他說的是什麼,她都不看,直接刪除。然後她撥打祉明的號碼,電話卻無人接聽。

    打開電腦,網絡上已是鋪天蓋地的消息。情況很糟,災情不斷升級。洪水捲走了房屋、樹木、汽車;河壩決堤,到處都在搶險;農田被淹,牲畜成批死亡;人員失蹤,食品藥物緊缺。這麼危險的地方,祉明怎麼說去就去了呢?

    蘇揚滿心擔憂,繼續撥打他的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晚些時候,他的電話關機了。

    有任何消息。

    校園裡倒是一派輕鬆祥和,所有人都在盡情享受青春:浪漫的浪漫,分手的分手,追夢的追夢。這畢業前最後的校園時光,是每個人都不捨得浪費,又必須竭力揮霍的。

    蘇揚和室友們全都謀好了出路,準備離校。

    萍萍回老家了,她被一家國企錄用了,安穩的生活在向她招手。

    葉子青不找工作也不考研,和阿峰一起又租了房子,繼續創作音樂、排練、演出,做起了全職文藝女青年。最後一次回宿舍與大家告別,葉子青將自己收集的一百多個麥當勞玩具裝滿了兩個塑膠袋拿來,說送給大家。

    棒子媳婦驚嘆道:「收集這麼多玩具多不容易啊,還都是成套的,得吃多少漢堡啊!最難得的是葉子你吃這麼多漢堡也還這麼苗條啊!這些玩具怎麼說不要就不要了呢?」棒子媳婦向來一驚一乍,話多且表情豐富。

    葉子青隨意一笑,說:「與過去告別就要告別得徹底,包括自己曾經的幼稚與無聊。這些玩具你們要就拿著玩,不要就全扔掉好了。」她放下袋子便拿出煙來抽。

    蘇揚看著葉子青,知道她已將心底最後一絲純真也放下,剩下的執著與熱情全給了她愛的音樂。

    棒子媳婦與萍萍分別挑了幾個精緻的卡通電影人物公仔。蘇揚只拿了一件,便是那隻黑色的拉布拉多。

    「再拿幾個呀!」棒子媳婦撐著塑膠袋等著蘇揚,「還有這麼多,扔了好可惜。」

    「不用了,有一個留作紀念便好。」蘇揚微微一笑,將那隻小狗收入抽屜。這也算是物歸原主吧。一隻玩具失去了,無論何時找回來總還是原來的樣子。人便不同了,一旦失去,就再無可能完好如初地回來。她這樣想著,當即有些傷感。

    棒子媳婦直言羨慕葉子青的狀態,「要是我也有個高官老爸供我養我,我也投身藝術了。」此時,葉子青的家庭背景已不是秘密。但這些年來,葉子青本人從不以此為榮,甚至故意叛逆,與社會主流背道而馳,成為邊緣、另類、目空一切的藝術青年。

    棒子媳婦也曾夢想當歌手,像葉子青那樣組樂隊、演出、灌唱片,將自己的歌聲與靈魂分享給世人。然而她早早就放棄了,如今準備進大公司做「工蜂」。她每日化精緻的妝,穿沒有一絲褶皺的職業套裝去參加一個個面試,並最終選擇了一家外資企業。雖然崗位和專業完全不對口,但薪酬誘人。她打算一切從頭學起。

    畢業後的第三年,棒子媳婦給蘇揚打電話,聊起過去的理想,說她算是明白了,文藝青年痴迷的並不是藝術,而是他們自身。文藝青年大多自戀,他們不時地自我審視,檢查自己的姿態和生活方式在別人的眼裡是不是夠酷、夠另類、夠值得羨慕。如果是的,他們們就滿足了。他們才不在乎自己追求的到底是藝術還是別的什麼呢。當然,也有不少文藝青年搞文藝純是為了吸引異性。棒子媳婦像是豁然開朗了一般,言語間都是喜樂安詳。那時她已經和韓國男友結了婚,成了真正的棒子媳婦。她說她已徹底被世俗生活同化,整天想的就是房子、車子,還有每個月的銷售業績,什麼文藝情懷都沒有了,也不需要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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