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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40:24 作者: 未名蘇蘇
霧從半開的車窗湧進來。
「你冷嗎?」他問。她輕輕地搖頭。
「腳還痛嗎?」他又問。她淡淡一笑,還是搖頭。
若不是他問,她早已忘記了疼痛,也忘記了是什麼緣由讓他們此刻相互依偎。高中好友的相聚、司馬台的亂石、腳踝的扭傷、大霧、煙花……或許一切不過是上蒼為今夜做的鋪墊。
她仰起臉,朱唇微啟。她含羞地望著他,目光澄如秋水。他猶豫了一下,俯下來吻住她的唇。她像是預感要發生什麼,略有顧慮,卻仍將手臂繞上他的脖頸,回應他的吻。他的呼吸深沉起來。他捧著她的頭,手指插入她的髮絲。他們吻得熱烈,幾乎難以自控。這是多麼長久的隔絕、對峙與等待之後,他們再次放開一切,投入彼此的懷抱。
此情此景,猶如一場夢。
他將座椅放倒,伸手探入她的衣襟。她感受到他的氣息、他的溫度。她看到他眼中的情動與熱望。但這一刻,她卻突然清醒,握住他的手,讓他停住。
「怎麼了?」他看著她,目光中有憐惜,也有困惑。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仍是猶豫著。
他反握住她的手,再次俯下身親吻她。
她低聲嘆息,輕輕推開了他。
一時間,兩個人都有些茫然。靜了一會兒,她抬起眼,昏暗的車廂里,她的眼睛異常明亮,猶如裹著一層晶瑩的淚。
她說:「我們把第一次留到結婚的時候,好嗎?」她的神情充滿執著與天真。
他淺淺一笑,在她額角輕吻一下,扶她坐起。
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們都沒有說話。但她知道他懂:那美好的、神聖的、莊重的事情是需要等待的,也是值得等待的。
這個夜晚,已足夠溫暖。
片刻之後,他發動了車子,朝著學校的方向駛去。
第二部分 第三章 隨風而逝的誓言(1)
現在是第三天。水喝完了,但開始下雨了。空氣似乎好了些,不再讓人窒息。手機還有兩格電,希望它能維持光明,讓我寫完所有的話。
蘇揚,對於我曾經帶給你的傷害,以及一次次的離你而去,我請求你的原諒。這是我第一次,恐怕也將是最後一次,正式地,請求你,原諒我。
1
大一期末的一個夜晚,葉子青坐到蘇揚身邊,挽住她的胳膊,在她耳邊吐露了一個秘密:「蘇揚,我做過那件事了。」
哪件事?蘇揚困惑地看著葉子青,只見她羞紅的臉上全是甜蜜的快樂。
蘇揚瞬間就明白了,靈魂出竅一般呆住,愣一會兒問道:「和誰?」
「還有誰啊?」葉子青笑著低下頭。
蘇揚只覺身體仿佛急速下墜,有如失重一般的慌亂與恐懼。她想從葉子青的臂彎中掙脫出來,卻渾身無力。她想大聲喊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這一刻,她終於知道了什麼叫魂飛魄散。
「你說……我是不是特傻啊?」葉子青問道,把頭靠向蘇揚的肩膀。
「沒有啊,有什麼傻的。」蘇揚機械地應答。
葉子青就那樣挽著蘇揚,開始講述她的秘密:時間,地點,一些讓人難為情的細節。蘇揚與她一直在對話,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問了什麼,說了什麼。
葉子青帶著滿足與些許不安,完成了傾訴,末了還喜滋滋地罵一句:「男人都挺不是東西的,以為是什么正人君子,還不是個色狼。」
蘇揚在小檯燈下看了一夜書。
黑面64開本的《聖經》。十歲生日的時候,繼父贈予她的禮物。多年來,一直伴隨在她身旁。
繼父並非虔誠的教徒,只是家中素有這樣的慣例,在孩子小的時候給予這本全世界被閱讀次數最多的書,希望孩子明理、行善、自律,學會愛。
蘇揚記得母親當時頗有微詞,事後私下同她抱怨:「越有錢越小氣!孩子大生日的,竟然送本書!才幾塊錢的東西。港巴子,吝嗇鬼!」
十歲的蘇揚不敢回母親的嘴。她心裡卻是明白的。吃穿用上,繼父沒有少花錢。學鋼琴、學芭蕾也都花費頗多。作為生日禮物,一本書或許比一件名牌衣裳更為鄭重。
十四歲之前,蘇揚就已將整本《聖經》通讀。她喜歡那些故事,幾千年前發生的事情、智者的言語、先知得到的默示、信徒記錄的神跡……這些至今還在引導人們的生活。
愛是不嫉妒,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當止住怒氣,離棄憤怒,饒恕人的過錯,愛你的仇敵,保守己心,與人和睦。
每一次感到憂愁或者困惑的時候,蘇揚都去書中尋求慰藉。可是這一次,她的心卻無法安寧。
那些字句從她眼前滑過,卻依然止不住她內心的顫抖。
沒有什麼能夠治癒她。這一刻,她滿腦子都是絕望、背叛、仇恨、永別這樣的字眼。她再也沒有信心,沒有忍耐,沒有寬恕,沒有盼望。
臉上的淚靜悄悄地流,又靜悄悄地干。
黎明時分,她合上了書。
2
七月的早晨,日滿東窗。宿舍熱得猶如烤箱。蘇揚醒著躺在床上,卻沒有力氣起來。
手機一直在振動,李昂的名字一閃一閃。蘇揚想起過往的許多個日子,在她失落或者寂寞的時候,總能在李昂溫暖的笑容里找到些許安慰。然而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她不想要了。
手機振了一會兒就停了。很快來了一條簡訊:親愛的,起床了嗎?
第二部分 第三章 隨風而逝的誓言(2)
蘇揚心煩意亂,丟開手機,不願理會。
過了片刻,又來了一條簡訊:快放假了,我想見見你。
蘇揚閉上眼睛,仍是不理。
第三條簡訊又來了:中午在雕刻時光吃飯。我訂了抹茶雪糕,還有靠窗的座位。
蘇揚鼻子一酸,投降了。
她終於承認自己是個沒出息的人。內心軟弱,不甘寂寞。受不住傷害,忍不了委屈。
是的,她委屈死了。她折磨了自己整整一夜,讀詩篇,背箴言,咬緊牙關,流了一枕頭的淚,卻仍是消化不掉這份天大的委屈。現在,她看著簡訊,突然產生一股衝動,想要立刻見到李昂,抱住他大哭一場。
在雕刻時光咖啡館,他們要了簡餐、咖啡,還有預訂的抹茶雪糕。
咖啡和雪糕端上來的時候,蘇揚走神了。一年前,也是這樣一個炎炎夏日,同學聚會之後,她和祉明一起坐在中學對面的咖啡館。她還記得他漫不經心的模樣,記得他為她點的香糙雪糕,記得他修長有力的手指,記得他輕輕撕開糖包為她的咖啡加糖,記得他說過:「我不要你做我的女朋友。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一年後的現在,什麼都變了。
李昂問蘇揚:「暑期有什麼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蘇揚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她舀了一勺雪糕,融入咖啡,胡亂攪動著。沒有清晰好看的圓弧,杯中只有一片混沌。她悶頭攪著咖啡,突然把勺子哐當一丟,說:「真噁心!」
「換一杯吧。」李昂說著,抬手招呼服務生。
這就是李昂,總能沉住氣。他對蘇揚發的這通無名火不置一詞,甚至愣都沒愣一下。他沒有對她施展傻乎乎的關切,摸摸她的頭,問她:「有什麼心事?怎麼不高興了?」或者質問她:「好端端的發什麼火?」他不聞不問,就好像無事發生,又仿佛洞悉她的內心,覺得一切都是小事,不屑一問。他心平氣和地招呼服務生再上一杯咖啡。
蘇揚看著李昂,覺得有些泄氣。李昂的涵養實在太好,想跟他吵一架泄泄憤都吵不起來。
新的咖啡端上來了。李昂把杯子推到蘇揚面前,又把那杯渾濁的咖啡挪到一旁。
蘇揚垂下頭,喝了一口。舊的咖啡讓人噁心了,能換新的,可人呢?這樣想著,她內心刺痛,抑制不住地哭起來。
她哭得很安靜。眼淚熱熱地流淌在臉上,無聲無息。
李昂不作聲,從桌上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他不問她為什麼哭,也不用話語安慰她。他安靜地坐在她對面,讓她獨自消化這份無名的悲傷。
這正是她要的。
她不要他來問,她什麼都不會告訴他。她也不要抱著他哭,不要傾訴。
他這樣安靜地坐著最好。她需要的只是陪伴。
不知過了多久,蘇揚終於止住了哭泣。她抬起紅腫的雙眼望向李昂,看到他眼裡滿滿的柔情與關心。李昂依舊只是默默地握著她的手,憐惜地、微笑地看著她,不說話。這時,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走過來,跟李昂打了招呼,說這麼巧在這裡碰到,又笑著問蘇揚能否借李昂說幾句話。不等蘇揚回答,她就拉了把椅子在桌邊坐下。李昂看了蘇揚一眼,用眼神表示歉意。他們是熟人,那女子戴金絲眼鏡,衣著時尚。這樣的陌生女人看起來有一點可疑。
可蘇揚並不關心。他們的談話從她耳邊擦過,變成了無意義的噪音。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恍惚間,她扯過盤子裡疊得四四方方的餐巾紙,拿起桌子上的留言筆,信手在餐巾紙上寫下了一些句子。
第二部分 第三章 隨風而逝的誓言(3)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寫下這些句子。它們幾乎沒有經過她的思考,自己就從筆尖流淌了出來。或許它們被克制、被埋藏得太久,已無法繼續留存在她心裡,必須找到出口,噴薄而出,獲得生命。
不知何時,談話的女子已經起身離去,李昂轉過頭來看她。
「寫什麼呢?」他伸手過來拿紙巾。
她猛然驚覺,忙將紙巾抽走,揉成一團,「瞎寫的,沒什麼好看的。」
「看看又何妨?」李昂朝她微笑,眼神和她對峙。
「別看了,亂寫的。」她說著轉開臉,隨手將紙團塞進口袋。
他們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然後李昂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剛才是一個影視公司的公關經理,他們想找我母親所在的集團投錢拍一個電影,托我去遊說。」
蘇揚隨意地嗯了一聲。
李昂輕輕嘆一口氣,又說:「因為我母親的關係,我認識不少這樣的人。有個寫劇本的朋友,總要我幫忙策劃拉投資。有個朋友是做製片人的,總問我有沒有興趣給他的電視劇做發行。導演朋友看我圈子不小,整天讓我推薦好本子。還有會唱歌的要我幫他們找唱片公司簽約。前陣子還有體育推廣公司老闆問我要不要一起組織桌球的海外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