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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33:51 作者: 清心微寧
    無論他好說歹說,周蓉清堅決不肯答應,在他心裡,沒有什麼比得上眼前這個人,他的小蝶平安,才是他最大的心愿。

    直到白小蝶再次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甚至血已流出的時候,他才萬般無奈的依允了,心如刀絞,卻又無可奈何。派周忠嚴密保護他,務必在十日之內,平安回來。

    第10章 何憾

    局勢愈發不好了,北平很快建了國,再很快,白崇禧的桂系王牌第七軍,被全軍殲滅在衡寶,再後來,越來越多的國軍黨政要員逃到了台灣,現在,成都終於守不住了。12月23日,就在聖誕節前兩天,胡長官登上了飛往海南島的專機。

    校長給他的命令也早已下來,要他審時度勢,無論如何,保住性命為要。

    飛往台灣的飛機早已備好,新任的副官苦勸他登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軍座不可再等了,現在,只怕多等一天,都有可能走不了了。

    周蓉清開著收音機,裡面陸續傳來又有某某將領投誠,哪個部隊起義,他對這些消息,早就已經麻木了。誰都想活命,如今兵敗如山倒,也怪不得他們了。又播著他們優待俘虜,勸手足同胞莫要抵抗徒添傷亡之類的公告,他心裡煩的要命,直接將那收音機摔了。

    「軍座,聽屬下一句勸吧,真的不能再等了,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快走吧。」

    「再等等,說不定就回來了。」

    「咱們先到台灣,再慢慢打聽夫人下落,您要是再不走,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找到了夫人,也沒法再團聚了呀。」

    周蓉清閉上了雙眼,心底一片冰涼。

    白小蝶自從去了北平,再無消息。托盡了關係打聽,甚至派人悄悄潛回北平打探,卻都無一例外石沉大海。如今北平已是□□的首都,他的那些同學人脈,早已用不上了。小蝶,他的夫人,現在哪裡,是死是活,誰也不知道。連同那個保護的周忠,全都不見了,找不到了。

    「軍座,快走吧,」副官已是跪下求他。

    「戲服都帶好了嗎?」

    「夫人所有的唱片,戲服,水衣,還有頭面簪花首飾,全都整理好了,一件沒落。」

    「去機場。」

    副官喜出望外,急忙打開了房門,周蓉清步履如同山重,心比黃連更苦。一步步地走下台階,家裡的所有下人都在等他。他們都是周家家生的奴才,自然是要跟他同去的。

    走出大門,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富麗堂皇的周公館,自己和他的家,緊了緊披風,坐上了汽車,向機場駛去。

    登上飛機的最後一刻,他最後一次回頭看了看,希望那個人會突然出現,把手伸向他,與他一同坐上飛機。可直到副官再次催促他,才回過神來,知道那不過是個夢罷了。

    飛機上,他想起了白小蝶臨走前,給他唱的穆桂英掛帥。

    「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雲。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有生之日責當盡,寸土怎能夠付與他人……」

    是啊,寸土之地都不能讓,可如今,祖國大陸的全部大好河山,除了海南島,已全部失去了。

    同時失去的,還有那個唱給他聽的人,他一生的摯愛,他的夫人。

    周蓉清再次閉上了眼。

    台灣,花開花落,花落花開。父親駕鶴,他升任二級上將,校長過世,這些大事,充斥著周蓉清波瀾不驚的日子。只是,天大的事,也再吹不動他心裡的一池春水。

    想盡了一切辦法,也再打聽不到白小蝶的半點消息。多少人勸他別再找了,可多少人勸都沒用。父親臨終之前,最心心念念的就是,他的寶貝兒子,引以為傲的兒子,在這世上,從此就是孤身一人了。父親求他娶個妻室,好歹成個家,九泉之下他也能放心,他卻還是那句早就說了多少遍的話,兒子早已娶過妻了。

    多少年了,周蓉清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似乎已經忘了過去的很多事。致仕之後,他獨居在台北的公館裡,甚少出門。過去的同僚下屬前來拜望,也多是由管家接待,他誰都不想見,誰都不願見,除了那個,想了盼了一輩子的人。

    他不知道,那人過的好不好,他不知道,那十年之中,他該怎麼過,他甚至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他不敢想,一想心就疼。

    他什麼都沒有,只有那一箱子戲服和唱片。每天吃過午飯,把唱片放上,一遍遍地播放著那些早已聽了無數遍的曲子。

    今天聽的是春閨夢。

    「可憐負弩充前陣,歷盡風霜萬苦辛。饑寒保暖無人問,獨自眠餐獨自行。可曾身體夢傷損,是否烽煙屢受驚。細思往事心猶恨,生把鴛鴦兩下分……」

    這一段,經常剛聽個開頭,就已經淚流滿面。

    漸漸地,周蓉清已沒了太多的期望。他只想著,能在死之前,再見他一面,這一輩子,也值了。

    1987年,大陸和台灣,時隔三十八年之後,終於可以再次往來。

    周蓉清的激動無需言說。古稀之年,他的心愿,莫非真的可以實現了麼?

    很快就聯繫上了北京的舊識,很快到了北京,他甚至都找到了九歲紅的墓,卻沒能找到那個來為他送行的人。

    他求這位九歲紅大師,那個人的師父,保佑他找到那個人。

    走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也沒有那個人的半點影子。舊時好友提醒他,要不,回老家看看

    一語點醒夢中人,在管家傭人的陪伴下,周蓉清再次回到了闊別三十八年的故鄉,成都。

    這裡變化太大,又仿佛什麼都沒變。他甚至都還記得他的公館在哪裡,當地政府知道他回來,也都提前做好了準備,各項接待工作一應皆已安排好。

    他卻什麼都不要,更不要麻煩人家政府,他只想回自己家看看,那如今已成了重點保護故居的地方。

    回到公館,他剛要進門,卻聽到一個顫巍巍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少爺……」

    一時間淚如泉湧,除了周忠,還有誰呢?

    「阿,阿忠……」他同樣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就是當年自己身邊,身手矯健,聰明機靈的周忠。

    「少爺,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您,」周忠跪下,磕了一個頭,眾人怎樣攔都攔不住。

    「快起來,」兩個同樣古稀之年的老人,攜手走進了屋子。

    驚訝的是,裡面什麼都沒變,一切都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若不是自己的滿頭白髮,周蓉清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只是如往常一樣,出去走了走,聽了場戲,然後就回來了。

    眾人扶他坐下,周蓉清顫顫巍巍地,問出了那個無數次想問,卻又不敢問的事情。

    「小蝶他,他還好嗎?」

    周忠卻再次淚如泉湧,再次跪在了他面前,「少爺,我該死,我沒保護好夫人,夫人他,早已不在了。」

    周蓉清只覺得眼前一黑,接著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正躺在醫院裡,貼身的醫生叮囑,將軍可千萬不能大悲大痛,需得好好保養,身子已經經不起了。他什麼都不想說,只喚周忠過來,他現在,只想知道,小蝶是怎麼死的,他的墳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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