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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8:11 作者: 鄭小陌說
    陳禮咽下細微的抽噎,片刻,也抬頭,親一親她的眼睫,輕的像毛筆落下一個句點。

    閉上眼,身前淺薄的影離開。

    ----

    咔。

    陳禮再睜開眼,房門已經合上了,一室死寂,只有指尖的煙默然在燒。

    她看了那截煙片刻,抬高手臂,把它摁滅在大理石的高窗台上。

    窗外,左忱收回回望的目光,繼續往外去。

    她在路邊叫了個車,坐上去報出家裡的地址,一個小時後車開到,左忱付了錢下來。

    家裡客廳的桌面上放著個高層的保溫罐,紅姨像往常一樣寫了紙條壓在下面。左忱拿起來看完,提了保溫罐往醫院去。

    到醫院剛好晚上六點多,左忱推門進去時,鄭鄰伏在桌邊提前寫假期作業,蘇驚生低著頭在看她的筆記。

    兩人聽見響動都抬起頭,見是她進來,鄭鄰比蘇驚生還激動。

    「左阿姨好!」

    左忱點點頭,沒什麼表情,只是伸手摸摸她的頭。

    蘇驚生撐著從半坐改為坐,伸手接過她的保溫罐,問:「不是不回來一塊吃晚飯了麼。」

    左忱說:「原本是。」

    蘇驚生張了下口,想了想,又閉上了。

    左忱看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她在床邊坐下,鄭鄰也不寫作業了,轉過身子來坐在她斜對面。左忱知道她對自己的態度,抄著口袋笑笑,說:「你拿塊紙擦擦頭。」

    「嗯?」鄭鄰摸了下額頭,「怎麼了嗎?」她條件反射看向蘇驚生,蘇驚生低著頭擺吃的,不說話,也不看她。

    她起身去廁所照鏡子,哇地叫了一聲。

    「蘇驚生!你還是給我把痘弄破了啊!」

    「……」

    蘇驚生輕笑一下,抬眼看了下左忱。

    左忱卻沒有笑。

    她看著廁所門,用極輕的聲音,慢慢說:「鄭鄰是個很不錯的孩子。」

    蘇驚生擺餐的手僵住了。

    一瞬間,他近乎憤怒地抬起頭,聲線輕輕,語調直冷。

    「對,她很好。」

    他咬言咂字,一音一頓,惡狠狠地緊盯轉過臉來的左忱。鄭鄰走出廁所時,正好聽到蘇驚生的下一句。

    他說:「下午你開門又關,就是她讓我給你打電話的。她的確很好。」

    「……」

    左忱的面容和鄭鄰一同僵住。

    屋中都是聰明人,話說到這,相當於全揭開了。

    鄭鄰兩三步走過來,抓起作業一股腦塞進書包里,第一次沒跟左忱多哈哈,打了個招呼,很快轉身要離開了。

    走到門口時,鄭鄰忽然轉頭說:「阿姨,我已經有男朋友了。」話落不等左忱反應,關門出去。

    喀。

    門關上。

    病房裡氣氛凝滯。

    這種一種不同往日的沉悶。

    片刻,左忱伸手把保溫膽里剩下的東西拿出來,擺在床桌上。

    她聲線沒有起伏地說:「吃飯吧。」

    她單手取出筷子遞給蘇驚生一雙,自己坐在床邊,疊著兩條腿,扭身夾了一筷子芹菜吃下去。

    蘇驚生既不接話,也不吃飯。

    左忱自己吃了兩口,放下筷子,目光無所依傍的在屋裡飄了一會,忽然起身往出口去。

    手剛觸到門把,身後蘇驚生輕聲落霹靂。

    「你連這點也要拿走嗎。」

    「……」

    左忱的手停在那。

    「我只有你了,你連這一點也要拿走嗎。」

    背身沉默良久,左忱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他。

    「我們還有很多事應該做,現在不應該說這個。」

    蘇驚生盯緊她,說:「你在逃避問題 。」

    「……」

    左忱吸口氣說:「你不是只有我,蘇驚生,你有很多,只是你看不到。我也承載不了一個人的全部。」

    「可你現在就承載了。」蘇驚生說,「只是稍微有點不同,甚至對我來說……對我來說都沒有不同,不行嗎?」

    左忱張了張口。

    她本想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行,可她沒能做到。

    她感到一縷細絲竄進心腔,順著血流扎穿心房,窒息般的瞬痛大起大落。

    左忱咬咬牙再要張口,劇痛讓她緊蹙起眉。

    她本來面無表情地站著,這一猶豫,蘇驚生睜了睜眼,朝她前傾過身,要伸出手。

    左忱條件反射倒退兩步,抵著牆面。

    吞咽。

    她吸口氣,有些艱難地說:「蘇驚生,你不明白你拒絕了未來的什麼。」

    蘇驚生沒有激烈辯駁。

    他坐回去,平靜地說:「但我明白選擇了現在的什麼。」

    左忱靠著牆,面上浮現出蒼然的笑。

    「蘇驚生,」她說,「我已經要三十六了,你才剛剛到十四,你不明白這一切。」

    蘇驚生說:「是你告訴我的,年齡和閱歷不一樣。有幾個人即使活到三十六,能有我的經歷。」

    左忱苦笑。

    「是,可你要再長些,上了社會,你會懂有個人需要牽掛是多巨大的負累,尤其當這個人逐漸要羸弱,要衰敗。」

    她從口袋裡掏出藥盒,淡黃色攤在掌心,裡面還剩兩粒。

    「蘇驚生,我是撐住了,可這些藥,我原本是要吃上一年的。我能撐住是因為我是我,因為你是你,因為我知道你在向上攀,我知道吃再多的苦,只要傾盡心血,你的人生一定還會向上走。我呢?我已經登極,再走必然是向下,是一路磕磕碰碰的滾跌,是病痛繁多的中年和老年。」

    左忱的手有點抖,像拿不住千斤的藥盒,終於它隨著跌落的手墜下去,掉在地上。

    「蘇驚生,我能不能撐住,和你能不能撐,是兩回事。」她說著,臉上還是那個難以言喻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她摸到背後的門把,打開,走了出去。

    屋裡蘇驚生一直沒言語。

    他的手捂住肚子,手像松松的捧起裡面那杆碎裂的槍。

    是的。

    他不敢保證任何未來。

    他聽著門外高跟鞋的踩落聲,思維隨著它起起伏伏。

    噠。

    噠。

    噠。

    ……

    ……

    砰。

    有什麼悶聲而倒。

    蘇驚生愣了一愣,猛地掀被而起,搶了出去。

    第36章

    左忱感到自己從一場悠長的,無夢的夜中醒過來。夜裡什麼都沒有, 只有貼近死的安寧。

    她很多年沒有這樣睡過了。

    很多很多年了。

    她醒來四顧, 然後沿著自己想走的方向走, 慢慢地, 想停就停下,想跑就跑起來, 想抽根煙,喝罐酒, 或者連著吃六七個甜甜圈在哪打個滾, 都可以。

    左忱不記得自己曾有過這樣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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