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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8:11 作者: 鄭小陌說
她聽見左忱慢慢張開嘴,深長地呼吸。
接著她說:「蘇驚生,說,怎麼回事。」
蘇驚生混混沌沌。
她聽見自己詞語殘亂,斷續著說話。她努力想說完整,可詞句是倉促的血,一張口就濺射滿地。
斷斷續續。
斷斷續續。
最後,左忱說:「好。」
她問:「還有誰。」
蘇驚生破碎地說:「劉……劉主任……」
「好。」
左忱又說了一個好。
她放開蘇驚生,撐著桌沿站起身,踉蹌了一下穩住身,去拿了手機,快粘袋,筷子和一隻紙杯來。
跪坐在蘇驚生面前,左忱說:「蘇驚生,脫掉衣服。」
「……」
世界還能更難以至信麼。
「為……什麼……?」
左忱吸口氣,冷光燈下的雙眼看不出任何情感。她只說:「蘇驚生,必須做。」
她的態度讓蘇驚生終於哭了出來。
從這一天開始,她一直都沒有哭。
她甚至沒有想過這個選項,她沒有想過要哭。
她向後縮著,縮到沙發前,邊無聲地哭著,邊慢慢脫掉衣服,露出青,紫,紅,斑斑駁駁的一切。
內褲已經被血和液體打濕了,眼淚一滴滴掉下去,順著尖美的下巴,掉到胸前,滑到秀氣的肚臍上方,在那裡匯成甲蓋大小的水塘,盛滿苦和咸。
左忱把濕透的內褲裝進快粘袋,擠出空氣,封死,放到桌面上。微微反光躺在那的,透明的快粘屍袋,裡面盛的小豬,是一個人二度死亡的青春灰燼。
左忱拉住蘇驚生的腳踝,蘇驚生感到她的手又濕又涼,像扼死者的牙或爪。
她繼續哭著,向後縮腿。
「疼……左忱……疼……」
「為什麼……左忱……我不想當女孩了……我不想這樣……好疼啊……你為什麼和他們一樣……」
「蘇驚生。」
「你不喜歡我了嗎?為什麼?你也要像他們一樣嗎?為什麼?你不想要我了嗎?我不想這樣,這樣好疼啊媽媽……媽媽……為什麼……」
「蘇驚生。」
「媽媽……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要這樣,我不----」
「蘇驚生!」
蘇驚生哭得打嗝,打著嗝停下歇斯底里。而當她停下,她瞬間感到左忱的手也在抖。
她的打人柳也在發抖。
她仰頭看向她的樹,透過朦朧的淚,她看到一根拇指伸過來,蘸去了視野里的水。
「蘇驚生,你聽好了。」
左忱開口,聲音壓在鎖緊的喉嚨里,仿佛放開就有什麼要噴嘔出來。
「我現在要把你裡面的東西掏出來,那是什麼你自己很清楚,這一次我不會告訴你為什麼,你也不准發問,你只能看,你聽懂了嗎。」
蘇驚生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嗝。
「等一會會有很多警察來,會有人問你今晚的事情,也會有人問你劉主任的事,他怎麼對你,你就怎麼說。不用管在哪,不用管有誰在,想哭的時候,立刻就放聲大哭,聽懂了嗎。」
「……」
「聽懂了嗎?」
「……」
「蘇驚生!」
「……」
「蘇驚生!!!」
「……」
蘇驚生沒有任何反應。
她好似被逼的走投無路,逃竄回到了最初的時光,那個蜷在醫院走廊椅上,數自己腳趾的時光。
左忱長久地凝視她,慢慢垂下頭。
她伸手向後攏了下自己的發,深長地吐息。
吐息過後,她抬起眼,聲音好似穿透紙背的鋼筆。
「蘇驚生,你要記住,無論如何,你永遠可以靠著我。」
「……」
話緩慢的落到地毯上,消失不見了。
蘇驚生還是沒有反應。
半晌,左忱忽然自嘲地輕笑一聲。
她低聲說:「這就是我唯一能說出口的。如果讓陳禮來,效果會應該更好點。」
「……」
「……」
良久,年輕而修長的手附過來。
左忱抬起頭。
蘇驚生還是抽搭著,不時打一個嗝。纖弱不明顯的喉結滾動,她緩慢張開雙腿,手指絞緊她的手指。
腹肌收縮。
鼻涕一樣的液體混著血,順著重力,一點一點,一點一點。
左忱眼角的裂隙撐大,又落回。
手攥住變形的紙杯,伸出去。
滴答。
接到了。
筷子的作用呢,它負責引導,穩定又極小心地引導出來,於是帶出更多的鼻涕。
左忱看著,蘇驚生也看著,看著這一切,看著這剝去皮膚般火辣辣的恥與疼。
手機拍下了青和傷,LIVE相機停留了的時間,快粘袋存貯了死亡的青春殘骸,紙杯底的液體和大量金錢,換來最短時間一紙權威敲板訂釘的鑑定書。
那根筷子彎成倒鉤的形狀,泛明雪亮的同歸於盡,勾住血,拉住肉,掏出三個人。
李德男,劉彰,劉國才。
哦,對,怎麼還能忘了哭號。
【想哭的時候,就放聲大哭。】
女警詢問時紅著的眼圈,還有蘇驚生壓不住的抽噎。秘密叮叮咚咚,眼淚嘩嘩啦啦,同情心滴滴噠噠。
無論藏得多深。
左忱黑髮黑靴黑風衣,刺一樣扎在地上,睥睨的怒刻薄至鑽心剜骨。
站在深夜警局的調查室門前,左忱看著哭紅眼的李家夫婦,看著只有兩個女人到場的劉家。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像在說,我就是那根筷子,我就是穿破你皮肉,甩不掉的倒刺。
第32章
為人父母真是這世上最難的職業了。
養了兒子,這份難就又要加點積分, 而如果兒子路途歪斜, 那就是養了旱地上的龍, 高香三萬三也送不回神去。
這是人生中頭一回有人給她下跪。
如果是在酒桌上見, 別說下跪,左忱就是磕仨響頭, 李家的眼睛也未必會落下來。
左忱想。
確實很愉快。
怪不得人人想當天皇老子,就是當不了天下人的, 也要當幾個人的。
李媽媽一雙交響樂團里拉大提琴的手, 現在一隻按在調解室的水泥地上, 一隻拉著兒子的胳膊。
她還有一雙濕漉漉的,秀美的眼, 和一張同樣濕漉漉的, 嫻靜的臉。四個多小時前蘇驚生怎麼哭的, 她現在就在怎麼哭,哭得比蘇驚生更慘。
「我家娃娃真的不是故意的, 男男就是好玩,他知道錯了。左小姐, 拜託你原諒他,他才十四歲,他不懂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