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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8:11 作者: 鄭小陌說
太疼了。
比其他全部都更沉更疼。
它是一把直插下來的刀,蘇驚生得用雙手奮力接住。即使接得鮮血淋漓,但他接住了。
他把刀把掰去,鋒刃磨鈍,用數年把它變成了書籤,夾在歲月中,就放在他第一次換臼齒,和體育課得倒數第一之間。
七歲,八歲,九歲,十二歲。
流淌的童年在書本翻頁中耗損消逝,他坐在自己慢慢長起草的荒園,一頁一頁地讀過去,守著變幻不定的天氣。
最多的是晴天,和風慢慢刮過,打人柳也懶睡倒,荒枯和綠草打成一片,倒來倒去撥對方的臉。
有時會下雪,有時也會刮狂風,這都很多見,多半在他沒按布置的寫好作業,或者體育課又裝病逃課,老師打電話回家的時候。
但是雨水很少,他從沒見過下雨,一次也沒有。他的天是不下雨的。
不過是的,時常有刀子下下來。
而每次有刀下來,他都必須狂奔著去接,接那些刀時不能怕痛,因為如果不努力打成書籤夾進書里,下次再下下來,它會大的令人承受不住。
他的書里有很多書籤,每支都寒冷而沉重,但沒有哪一隻沉得過第一支,叫「負責任」的那支。
它沉得如同原罪。
蘇驚生常常在深夜裡,能聽見左忱被它壓得脊背咯咯作響,聽見她疼得悶聲呻/吟,在浴室時多,臥室里也有。蘇驚生想幫她背過來,但他做不到,於是他總會記得把藥用小紙包包好,放的到處都是。
他的打人柳雖然生了一點病,但它努力伸展傘冠,不傾倒下去。它是他荒園中的不周山,是頂在他肚腸里的一桿槍,有這個,蘇驚生就能立起來。
六年,十二歲,他立得越來越好。
他甚至在搬家時頂住了差點跌下樓梯的左忱。
啊,是的,他們搬家了。
左忱拿到了北京的戶口,他們搬去了一棟更大的房子,離蘇驚生即將上的初中只有十分鐘不到。
蘇驚生一隻手抱著小紙箱,一隻手拿著手機,嘴裡叼住電筆,在記事簿上逐條打鉤。
劉海落下來,他輕輕搖頭,它只是擺了兩下。
「¥%。」
前面的左忱回頭,蘇驚生晃晃腦袋,沖她微笑起來。
左忱已經三十五了,嘴角有輕細的紋路,眉心摺痕深深,她太操勞,長發百根間已經開始藏銀絲。
她抿一下唇,平伸手,幫蘇驚生把劉海撥上去。
她說:「蘇驚生,你好剪頭了。不要臭美。」不等他開口,她接著說:「你不要每次用我也留長髮做藉口。」話落她轉過身去。
蘇驚生吐出電筆,邊往下走邊柔聲說:「我會勤洗的。」
左忱說:「我只是建議。」
蘇驚生軟軟地說:「我不想剪。」
左忱從鼻子裡嘆出一口氣,「好。」她說。
蘇驚生又微笑起來,笑從眉峰擴散,傳到微皺的鼻樑,滑下去,貼住抿彎的嘴角,唇邊上淡白的疤點也扁平開,那時舊日被針縫出的勳章。
他全副面孔在舒張後,在樓梯間綻開一隻無聲的禮花,因為那不辨性別的絢爛,而足夠男女都駐足行注目禮。
當走到一樓,蘇驚生迅速熄滅那隻煙花。
他跟在左忱身後,將手中的紙箱交給搬家員,一模一樣的表情,一模一樣的舉止,如同她身後一隻年幼的影子。
他太過早熟,早早清楚美有何等的致命性。他美而自知,並為此自卑的傲慢著。
「那左小姐,我們先過去了。」
「好的,我們自己會打車過去,剩下的麻煩您了。」
左忱和氣地道謝,搬家的大車門一扣,開走了。她邊走邊掏手機叫車,蘇驚生跟住她,拉起她一縷頭髮,發梢在修長的指間繞兩繞,松松一個圈。
左忱低頭沒看他,隨口問:「最近腿還疼麼。」
蘇驚生抽條很快,最近經常腿疼,左忱給他買了點鈣。
蘇驚生說:「好多了。」
左忱用熟稔捕捉了他話中的真意。她回頭微彎腰,伸手摸一摸他大腿,說:「鈣不能多吃,我叫紅姨給你燉點湯。」
蘇驚生咬著唇,亮晶晶地笑一下,「好。」
左忱沒什麼表情地嗯一聲,轉頭繼續往前走。
手上的發梢又轉了兩轉。
車來了,左忱快步往前趕,蘇驚生一瞬間沒跟上她,長發繃直,拽痛了頭皮。左忱皺一皺眉,回頭牽住他的手腕,幾乎就是骨抓著骨,兩個骨頭精在街上翻滾。
上了車,左忱報出地址,接著說:「你買點東西去學校吃,上五年級瘦得太多了。」
「嗯?」蘇驚生把下巴擱在她肩上,「可是吳大夫說不能吃太多……」
「一次是不能。」左忱低頭打開支付寶,「大課間加餐,去買點水果吃,高熱量的也行。還有錢麼。」
「有。」
「還有多少。」
「兩千多一點。」
「……轉給你了。」
「?」
蘇驚生的APP剛升級,支付寶沒有調試,語音模式一下外放出來。
【支付寶到帳,一萬元整。】
前面開車的司機看了眼後視鏡,笑著調侃,「姐,對你家孩兒真好啊。」
「啊。」左忱客氣地掛了下嘴角。
「孩子今年多大啦?」
左忱說:「五年級了。」
司機咋舌,「哎這麼大了,我家那個也好上小學了。咱都老了啊。」
左忱又客套地提一提嘴角,「啊,是。」
司機問:「姐你家孩兒長得很漂亮啊,小女孩兒?」
「……」
胳膊被握緊,左忱掃一眼蘇驚生,他臉上現出陰鬱愁美,帶著答案,那種,因為別人的問題而搖移的答案。
她抽出手環住他的肩,淡淡地說:「不是,我兒子只是長得有點秀氣。」
第19章
司機打過轉向,嗨一聲, 「挺好, 現在不就流行中性美麼, 你孩兒長得是好看。」
出租停下, 左忱付錢下去,搬家公司的車已經等在那。他們合力將東西搬上樓, 來回幾趟,等收拾出個能站人的地方已經是下午四五點了。
又是綿夏, 暑假過去, 剛開學一周, 蘇驚生的年級即將重分班大考,為了連升初中做準備。左忱不太明白, 兩人去吃飯的路上, 她看著微信的家長群說:「這種時候分班幹什麼。」
蘇驚生認真猜測:「可能是為了成績好都的放在一起, 然後管成績差的再要一次贊助費?」
左忱說:「那不是初中入學考的事兒麼。」
蘇驚生說:「我也不知道,我聽老師講, 好像是今年才出的新辦法。」
左忱挑一挑眉,不再說這件事。
收起手機, 她把手抄進風衣口袋,「那你好好考,寒假帶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