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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8:11 作者: 鄭小陌說
坐櫃檯的是個中年人,他伸出頭打量幾眼蘇驚生,拿出兩個馬扎子。
「不准進去,時間照算。」
左忱點頭,「麻煩您了。」
中年人拿出個暖壺給左忱,她撕包裝衝上面,趁等的時候又給蘇驚生買了個茶葉蛋放進去。時間一到,蘇驚生低下頭很快吃起來,熱氣熏得臉頰耳尖都是紅的。
蘇驚生無法吃過燙的食物,面挑上來,它就小口地吹,吹得又急又快。
左忱撐頭看它一點點把整桶吃掉,撈了一會底子,仰頭要喝湯。她伸手擋住:「湯別喝。」
蘇驚生轉頭看她,嘴唇眼珠都是亮晶晶的,寫滿了貧乏帶來的習慣。
一點不留。
左忱頓了下,抬手拿過來,仰脖兩三口喝乾淨湯料扔進垃圾桶。
有什麼鬆動了一下。
左忱站起來理理衣服,「走吧。」
蘇驚生把垃圾收拾收拾,小跑著跟上她。
出網吧,左忱四顧而望,忽然感到外套被拽住。她一低頭,看到張油亮油亮的小嘴巴。
「……」左忱冷著臉,「不准用袖子抹。」
蘇驚生點點頭,漂亮的唇線向里抿起來,舌尖舔過一圈。
左忱朝某個方向去,她帶著蘇驚生走過十字人行道,兩人在童裝店一家家過,等從頭走到尾,出來時左忱又是滿著兩隻手。
天已經基本擦黑了,兩人逛一天都累得夠嗆。路邊叫車時,蘇驚生蹲著身,頭埋在紙袋裡翻看。
左忱見它一直低著頭,便說:「都是你的,回家再看。」
蘇驚生半揚起臉,迎著光接住了左忱的視線。
彩蛾扇起翅膀,夕陽下的觸角能看見細微的絨毛。它輕輕落在站著人的鼻尖,將話語送過來。
它說:「我不明白。」
左忱一愣,蹲下身說:「哪裡不明白。」
蘇驚生說:「『我的』。我不明白。」
左忱說:「『你的』就是說,你擁有最大的自由對待這些東西,沒人可以管。」
想了一會,蘇驚生輕聲說:「我可以燒掉它們嗎?」
左忱說:「可以。」頓了頓,她說:「我不建議,但你可以。」
蘇驚生無言地思考
蹲久了腿累,左忱乾脆單膝半跪,望著穿流的馬路等待,漸漸出神。
蘇驚生忽然說了句什麼,喧囂有些大,她沒聽清。
「什麼?」左忱回過神。
「那你是我的嗎?」
「……」
左忱怔住了。
她腦海中瞬息閃過許多,童年禁果,幼兒心理補償原則,成人後的巨嬰症,還有那個深夜浴室中,早熟而黯淡的靈魂。
人生常常面對岔路,每條是或否的關隘,幾乎都導向不可挽回的結果。
沉默許時,左忱最終選擇交出答案。
她攥住蘇驚生的目光,低聲說:「蘇驚生,這世界上沒有誰能擁有另一個人。」
那雙眼睛閃爍,接著被眼瞼壓過。它靜靜地說:「好的。」
左忱轉開視線。
手機上叫的車還有兩百米,已經停了五分鐘,下午五點半,商業圈外堵得人能踩著車頂逛街。
視線移回,視線又挪走。
吸了口氣,左忱忽然說:「在外面吃飯吧。」
蘇驚生沒有任何意見,只點點頭。
取消了叫車,左忱起身拎起袋子,蘇驚生跟著伸手拿了三個。袋子把很長,它個子不夠高,要縮著胳膊拎,左忱審視它,問:「你能拿動麼。」
蘇驚生嗯了一聲。
左忱說:「蘇驚生,你真能拿了麼。」
蘇驚生小聲說:「能。」
左忱沒再說什麼,就讓它拿。
兩人走了半個小時出商業圈,過了堵得最厲害的地方,左忱還是叫的幫送速遞。簽完單,她倒出手點了根煙,帶蘇驚生進了家沒門頭的小店。
小店內是地中海裝飾風格,到處一片線條簡明的淡色,米白在牆上,淺藍在地下,畫框裡有背上穿釘的蝴蝶。
店裡很靜,左忱找了個地方坐下,招呼人叫了餐。蘇驚生看到菜單上什麼都沒有,就寫了今日套餐:A餐,B餐。
餐點陸續上來,每盤只有一小點,兩人慢慢吃完。停嘴後,蘇驚生發現自己竟然撐著了。
走了一天又吃得很飽,剛放下筷子,蘇驚生就打了個哈欠。
左忱停下手,咽口湯,她從碗沿上看:「困了就回去吧。」
蘇驚生揉揉眼,使勁兒一睜,搖頭。
它隱約覺得,在左忱里這一天是還沒完的,它想清醒著,直到最後一幕落下。
左忱目光淡淡,盯了它片刻,忽然輕笑一聲。
擦擦嘴,她起身說:「好。」
帶著蘇驚生離開餐桌,左忱順屋盡頭的木質樓梯往樓下去。樓梯很陡,蘇驚生走得很小心。
樓底下是間很寬敞的大屋,四面牆鑲著及頂的書櫃,屋中沒有家具,只零零散散擺了十幾把椅子,坐了三五個人,有兩個男人站在最前面低聲討論。
兩人見到左忱來,很熟悉似的打了個招呼,左忱掛了下笑。
「孫先生,劉教授,晚上好。」
「左總,晚上好。」那個叫劉教授的男人走來,瞥了眼蘇驚生,笑問:「這是您……?」
左忱沒有接話。
見她不答,男人也不再多問,他彎腰對向後躲的蘇驚生說了聲你好,很快轉身回去了。
左忱找了兩個位置坐下,五分鐘後又陸陸續續來了三四個人,等到六點四十五時,孫先生走去樓梯口把燈關上,前排投影儀的亮一下顯眼起來。
蘇驚生在黑暗中靠近左忱,後者垂下頸,低聲說:「讀書沙龍會,聊納博科夫。」
左忱感到了蘇驚生的點頭。
前面投影儀後的兩人已經聊起來了,其餘再無人說話。左忱靜靜聽著,很快進入放鬆的心流狀態。
聽了有二十幾分鐘,她感到一陣陣規律的顫。左忱下意識摸向手機,半晌才反應過來。
初春還是寒,蘇驚生單個兒坐在木靠背椅上,抖得跟個震動/棒一樣。
左忱低低地呼喚,弓下身觸碰它。
「蘇驚生。」
它扭頭,眼卻還在前方。
拉開風衣,左忱攔腰將蘇驚生抱起,大衣一裹,令它坐在了自己腿上。蘇驚生僵了僵,終於看向她,可左忱已經直視前方。
視線的相錯微小如塵埃。
女人的體溫很高,風衣下包裹的身體好比悶燒的炭火,蘇驚生慢慢仰頭盯住她的側臉。
這是一天之中它第二次擁有這個視角。
這個沙龍會,蘇驚生其實沒聽懂多少,台上講演的人不像左忱,顧及它匱乏的知識量,甚至說話還帶有挺重的口音,但這是左忱的生活。
她讓它進入她的人生。
蘇驚生想起它的母親和父親,它的舅舅,它瘋瘋癲癲的舅媽,它隔壁的隔壁的冶阿姨和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