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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8:11 作者: 鄭小陌說
    可蘇驚生拒絕站起來。

    於是擦身而過的思維變成等待。

    五秒。

    等待漸變為對峙。

    左忱慢慢正過臉,直視低下頭的蘇驚生。酒和深夜讓性格的暗面投影格外巨大。

    她命令:「蘇驚生,站起來。」

    「……」

    蘇驚生蹲在原地。

    蛾子停在樑上,陰影又漸漸吞噬它。

    蘇驚生垂眼看著地面,瓷白的防水面上有淡淡反光的僧帽水母。它之前就發現,雖然左忱把家裡弄得很空,但細節上卻很充盈。

    是棟像她一樣的房子。

    「蘇驚生。」

    冷淡的聲音鞭打它的思維,蘇驚生一下回過神。

    「站起來。」

    它聽見水花四濺,聽見濕發的窸窣,聽見水聲滿溢的腳步。

    視野里出現一排腳趾。

    蘇驚生收著呼吸,自下而上,慢慢抬頭。

    她出水而來,濕發貼在背後,因為喝了酒頸項微紅。蘇驚生看見左忱修長纖瘦的身體,微陷的肚皮,有些病態的貼皮的肋骨,還有緊並起的雙腿。

    她並不很美,卻毫不羞愧。

    左忱赤/裸著,無遮掩地平張開雙臂,又放下,然後向蘇驚生伸出一隻手。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它說:「站起來。」

    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迴響空靈。

    蘇驚生慢慢站了起來。

    它大拇趾缺了一隻指甲,甲床緩慢生長,從小腿到前胸舊疤星羅,耳垂缺損一塊,唇邊有細小的疤點。

    至於下面……

    左忱偏頭,她看到一張少女該擁有的花瓣,它們圍摟著一個纖小鼓起的,她不擁有的短小東西。

    蘇驚生垂頭縮著,雙臂抱在沒有絲毫性徵的胸前。它腳尖踩腳尖,在左忱的審視中自卑的近乎崩潰,卻同時無法壓抑地打量。

    他們互相打量著,像初次見面一樣。

    無言維持了一段時間,一段很長的時間。

    直到左忱開口。

    「原來長這樣。」她說著,淡漠地笑了一下。

    「看著沒有什麼特殊的。」

    蘇驚生迅速停止了發抖。

    這一刻的淡漠是平日的,她似乎毫不驚奇,語氣像念出新聞。在這個時間節點聽到它,蘇驚生忽然感到一股難言的疼痛從脊骨竄上來,直擊大腦和鼻腔。

    它想起動物世界裡聽過的低吟,長鯨那深遠無情的鼻歌。

    蘇驚生抬頭看她,忍不住地壓緊喉嚨。

    左忱忽然開口:「我一直沒問你,你上廁所是蹲著還是站著?」

    她說話的語氣很正經,一點兒不像開玩笑。

    第13章

    「我一直沒問你,你上廁所是蹲著還是站著?」左忱說:「如你所見,我只能蹲著。」

    她說話的語氣很正經,一點兒不像開玩笑。

    她的話讓蘇驚生思維斷了一下,它有點結巴地說:「我……以前……以前有時候都……,在家現在……是站著多。」

    左忱點點頭。

    「我了解了。」她說:「你馬上要去學校,我不會跟老師打招呼,你要自己選去男廁還是女廁。」

    這句話讓蘇驚生放鬆下來。

    它小聲說:「我能自己負責。」語氣像極了左忱。

    左忱看著蘇驚生,忽然輕笑一聲,伸手摸摸它的頭。

    纖細的指尖翻轉,指背撫過蘇驚生的眼角,順著摸過它缺損的耳垂,滑到唇邊,又靜靜收回。

    她低聲說:「去洗澡吧,早點睡。」

    有什麼鬆動了一下。

    蘇驚生下意識答應。

    左忱擦乾身上出去,蘇驚生在原地站了一會,它慢慢低頭,伸手扒開腿根,首次審視自己。

    它很難看。

    放開手,蘇驚生抬頭看向鏡子。

    濛霧的鏡面中,左忱纖瘦的身影無聲站在它旁邊,眼一眨不眨。蘇驚生伸手碰觸鏡子中的人像,仔細打量那些優美和醜陋。

    她有些地方好看,有些地方也很難看。

    蘇驚生的視線回到自己。

    鏡中人的手在輪廓上緩慢移動,戳刺,碰觸,勾勒線條。

    【看著沒有什麼特殊的。】

    鏡像里,蘇驚生漂亮的唇線彎了彎,又落回去,淡白的疤點跟著起落。

    放開按住鏡子的手,它抬腳跨進浴缸,就著左忱用過的水坐下去,打開了淋浴頭。

    第二天一早蘇驚生沒碰見左忱,她公司事兒多,起個大早就走了。

    接下來日子還是照過,各人該幹嘛幹嘛。

    幾天後,左忱臨晚飯前到了家。已經開春了,天一點沒暖和,沙子還起來了,外頭冷風卷黃沙,小刀寸寸割肉,颳得左忱進門就罵了句娘。

    紅姨在,左忱和她打了個招呼。

    「紅姨。」

    「左小姐回來啦。今天早啊,有西湖醋魚吃。」紅姨摘下圍裙,蘇驚生聽見聲音從屋裡出來,站在門邊。

    左忱轉頭看到它,挽著袖子說:「吃飯吧。」

    她進廁所洗手,出來時蘇驚生已經坐在桌邊。

    紅姨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就回了廚房裡,左忱邀請她一起上桌過很多次,她都拒絕了,左忱沒有強求。

    飯桌上很安靜,吃了兩口菜,左忱說:「明天你有什麼事。」

    蘇驚生的咀嚼停了一下,搖搖頭,「打#&。」它含混地說。

    左忱說:「咽下去再說。」

    蘇驚生咽下飯,說:「打遊戲。」

    左忱嗯了一聲,「明天帶你出去趟。」話落又低頭夾菜。

    蘇驚生的眼睜了一下,「去哪?」

    左忱說:「出門。」

    蘇驚生契而不舍:「去幹嘛?」

    左忱說:「明天就知道了。」

    蘇驚生學左忱的語氣說:「你的話一點信息量也沒有。」

    左忱從碗沿掃它一眼,說:「因為我不想回答。」

    蘇驚生不說話了。

    它默默吃了一會,左忱說:「去買點東西。」

    蘇驚生唔了一聲。

    第二天是周末,這是蘇驚生第一次叫左忱起床。

    直到現在,不到白天它還是不太敢進左忱的臥室。拉開窗簾,它趴在左忱身上,掀她的被子,輕輕扒她眼皮。

    「八點半了。」它在左忱耳邊說,「八點半了。」

    「別吵。」

    左忱好不容易睡個踏實覺,她閉眼蹙眉,翻身把蘇驚生掀下去,慢慢側蜷起身。

    蘇驚生呆坐了片刻,很快爬起來,又跨趴到她身上。它的聲音像扇翅的蛾,輕卻不停。

    「八點半了。」

    「……」

    「八點半多了。」

    「別吵!」

    左忱一把把蘇驚生翻下去拉進被裡,緊緊摟在胸前,兩腿夾住它,將它鑲那個蜷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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