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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8:11 作者: 鄭小陌說
    「餵您好。」

    「劉台您好,我是左忱,咱們之前聊過。」

    她笑著說:「我回北京了,您看什麼時間叫記者來合適?」

    第10章

    時隔半個月,蘇驚生再次被花籃,人群,攝像機和陌生的笑容堆擠。一睜開眼就是這些,沒有任何預兆。

    而這一回,連左忱也沒有。

    她不見了。

    先是爸爸,然後是媽媽,接著是舅舅,最後是左忱。

    蘇驚生抱膝縮在床頭,全身都蜷在毛衣里,胸前的鯨被撐得變形,後背壓著床頭的護士鈴。它隨蘇驚生的哆嗦規律的響,仿佛羔羊的嘶鳴。

    如同替誰在驚聲尖叫。

    毛衣上有很淡的煙味,蘇驚生縮著頭拼命去聞。

    醫院病房的門虛掩著,兩雙眼睛透過縫隙,注視著這幼小的彷徨。

    一雙眼睛說:「你還不進去亮個相?小玩意兒要撐不住了吧。」

    另一雙平靜地說:「再等一會。」

    那雙眼睛側過去,搖晃的大耳環擦過眼角。她說:「小忱兒,你丫有點兒太分裂了吧,之前對它那樣兒,現在又這樣兒。」

    左忱回視她,沒有選擇反駁你也一樣。

    她說:「這才是我當初答應領它回來的目的。」

    陳禮聳肩,「是是,話是沒錯,但說到底你們以後要一塊兒過日子了。」

    左忱輕笑了一聲。

    她說:「陳禮,你總是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太開,想互不干涉,想站著把錢掙了。你當然可以,可我不行。」她的目光回到那條縫隙,語氣中是平淡的殘酷。

    「蘇驚生的確是我的生活,這點並不妨礙掙錢。」

    陳禮的呼吸瞬息快了幾個節拍,她的視線克制不住地貼緊左忱。

    這難以馴服的吸引力。

    她張嘴想說什麼,不遠處一個護士匆匆趕來,從兩人間穿過,打斷了她們的交流。

    左忱忽然說:「差不多了。」

    她跟著護士推門的動作進屋,房中窸窣聲一停,接著熱烈起來,陣仗比青海的要大。

    陳禮慢了半拍跟進來,記者里有幾個跟她熟臉,先奔著她去了。

    這給了蘇驚生一個空隙。

    在沒有人反應過來時,蘇驚生猛然間跳下床。它跌爬著,穿行過林立的小腿抱住左忱,試圖爬到她身上。

    左忱卻沒有彎腰抱它。

    於是蘇驚生轉而掀開她的風衣下擺,藏進去後,它雙臂緊纏在她小腹,躲到她身下。深灰色的毛衣上,兩隻蒼白的手極為顯眼。

    這一幕被四台攝像機多角度拍了下來,沒有一幀遺漏。

    左忱握住蘇驚生的一隻胳膊,抬起頭,陳禮低低地對她比了個拇指。

    左忱就這樣參與完了整個採訪流程。

    訪問斷斷續續持續了一上午,直到下午人陸續走光,蘇驚生還是不願意從衣服下出來。左忱乾脆脫掉外套,再次把它包起來。

    這件衣服她再沒能穿起來過。

    從青海轉院後,蘇驚生的注射任務驟減,每天只需要幾個吊瓶,輕量復健。

    它恢復得不錯,但消化道和胃還是留下終生後遺症,醫院要求它留院觀察十幾天,後續即使出院,也要半月回來做一次複診。

    回來後左忱很忙,她每天工作超過十個小時,沒有任何全天照顧蘇驚生的可能性。在通知蘇驚生這個情況後,左忱終於給它找了看護。

    第二天她把人領來。

    來人是個五十出頭的胖女人,左忱客氣地叫她紅姨。

    紅姨名叫廖紅,廣西人。左忱是15年4月份經朋友介紹認識的她,當時她剛剛失業。

    安頓下來後,左忱在試用期幫紅姨租了套房子,委託她一三五來打掃,其他時間自由支配,後來她就在左忱家干到了現在。

    左忱聽朋友說,紅姨的前主顧姓李。她在那裡做了二十年,照顧了李家兩代人,直到那人披著一件大衣,赤/裸地死在家中客廳里。

    她守著他直到最後一秒,像守著自己的兒子。

    這事兒左忱知道是知道,但她從不多問。

    左忱說:「蘇驚生,這是紅姨。」她轉過身說:「紅姨,這是蘇驚生。」

    紅姨笑著點點頭,「小孩子長得滿好看。」

    蘇驚生沒有動。

    左忱思考一瞬,忽然摸了下它的頭髮,它顫著抬了抬眼皮,看到了紅姨的長相。

    左忱對紅姨說:「真的麻煩您了,我知道這並不是最開始說好的。」

    紅姨擺擺手,說:「左小姐太客氣了,一直都是我在麻煩你的,我一把年紀,照顧小孩子沒有問題。」

    她說著,學左忱向蘇驚生伸出手,後者迅速向後縮爬。它退到床的另一邊,一隻手把左忱的毛衣下擺拽到變形,還扯到她幾縷長發。

    左忱被蘇驚生拉了個趔趄,一下沒站穩,仰面跌躺在病床上。蘇驚生又迅速爬過來,雙臂勒緊她的下巴,整個上身趴在她頭上。

    左忱:「……」

    片刻,她從縫隙里露出眼,攥開蘇驚生的一隻胳膊,沖紅姨難得尷尬地笑。

    「如我所說,真的是……麻煩您了。」

    紅姨:「……」

    把蘇驚生委託好,左忱就去上班了。

    她白天基本不來,但晚上事情結束,她一定會驅車到醫院,睡在蘇驚生旁邊,第二天再走。

    左忱來的時間不固定,有時能趕上蘇驚生吃九點半的加餐,有時它入睡了才會來。不過這種生活沒有持續很久。

    小半個月後,蘇驚生出院了。

    蘇驚生身上有支手機,左忱教過它怎麼打,確定他會用。

    和紅姨在一起的十幾天裡,蘇驚生並沒有給她打過,左忱覺得大概是兩人相處得還不錯,於是出院後,她仍舊打算將蘇驚生托給紅姨。

    出院那天,左忱開車帶它回家,糟糕的擁堵讓蘇驚生有充足時間,第一次見識這個城市。

    它趴在車窗上仰望高樓,萬家燈火映照,骯髒的天空看不見星星。

    左忱遞給它一隻口罩,教它戴上,然後緩緩按下車窗。

    她和蘇驚生一齊向外看,低聲說:「從今往後,你要習慣這些。」

    車開了一個小時到家,左忱帶著它上樓。她有三個多月沒回來住了,站在門口找了好一會鑰匙。

    開門後,左忱側身,讓蘇驚生先進去。

    「啪。」

    這個屋子也融入那繁繁的千戶萬盞間。

    打開的燈並不明亮,蘇驚生並沒有看到燈泡,光似乎是從牆裡發出來的。整間客廳很空,也很大,除了酒紅色的沙發,一個邊緣圓潤的怪形狀木桌和一個衣架外,什麼都沒有了。

    它站在牆角,回頭看著左忱把她們的鞋放進鞋櫃。

    她邊脫外套邊說,「以後進門把鞋放進去,你可以穿拖鞋,或者不穿,但不要把鞋帶進門。」她垂眼和蘇驚生對視,淡淡地說:「你不記得,我不會懲罰你,但我希望你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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