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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8:11 作者: 鄭小陌說
    「……」

    左忱沒接話,撥通唐鶴的手機,跑得更快了一些。

    兩人舉著機票一路狂奔過安檢,找了近五分鐘,終於在一個接駁口的盆栽邊找到了蘇驚生。

    這是她們剛剛出去的路。

    它捂著手上的滯留針,埋頭蹲在那,身下地毯有灘深色的污跡。

    時隔半個月,蘇驚生再次失禁了。

    左忱喘著氣走過去,站在蘇驚生面前。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動作。

    手機響了,是唐鶴。左忱接起來。

    「餵忱姐,對不起我剛在取行李,沒接著,什麼事兒啊連打四個?」

    左忱擦去鬢角的汗,頓了頓說,「……沒事了。你先上車,讓司機在門口等等我。」

    「行。」

    掛了電話,她一撩風衣想半蹲下,結果沒蹲住,單膝跪在了蘇驚生面前。旁邊跟來的工作人員和陳禮同時出手扶了她一下。

    左忱吸了口氣平喘,然後說:「蘇驚生,把頭抬起來。」

    「……」

    蘇驚生沒有動靜。

    左忱說:「蘇驚生,把頭,抬起來。」

    「……」

    蘇驚生還是沒有反應。

    左忱停了片刻,垂眼長吸氣,又說了一次。她的語氣低而冷,聲調毫無起伏。

    「……」

    過了一會,蘇驚生慢慢露出雙眼。

    左忱脫下風衣,向它張開雙臂,命令道:「過來。」

    「……」

    「蘇驚生,過來。」

    「……」

    「我不能陪你在這兒蹲一天。過來。」

    「……」

    「蘇驚生。」

    「……」

    余光中,機場的工作人員不耐煩地動動雙腳。

    左忱的雙臂長時間舉的有些發顫,但她的語氣並沒有什麼變化。

    她淡漠地重複道:「蘇驚生,過來。」

    「……」

    「……」

    下一秒。

    沒有預期的,蘇驚生跪爬過去,猛縮進左忱懷裡。

    如同接住一顆炮彈,左忱被沖了個趔趄,姿勢很不好看地坐倒在地上。她用外套把蘇驚生包住,吃力地抱起來,起身向機場的工作人員道歉。

    「請問需要賠償麼,我可以支付。」她壓著頸,溫和地述說歉意。

    對方忙說不用。

    「人找回來就行,我們會找人清理的。」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事沒事。」

    對方很快回到工作崗位。

    左忱抱著蘇驚生,和陳禮一起向機場外走。

    陳禮一直沒什麼表情,直到出了機場,三人找到接車,她忽然伸手呼嚕了一下蘇驚生冒在外面的頭頂。

    蘇驚生瞬間縮得更低了。

    陳禮:「……」

    不等陳禮說話,不遠處一輛黑卡宴閃了閃車燈。車窗下來,一隻戴著串兒的肥手招呼一下,又縮回去,好像篤定她能看見。

    左忱聽見陳禮克制地深吸氣。

    「人家急了。」她拿了行李,笑著聳聳肩,「那我先走了,明兒見吧您吶。」

    左忱沒言語,只沉默地目送陳禮離開。

    她抱著蘇驚生轉身上車,唐鶴已經等在前座,車一路開到三環外的醫院。

    途中左忱想把蘇驚生放下,可它雙手雙腳纏在她的身上,在車上時還不覺得,下車一走起來,左忱明顯感到自己毛衫小腹的位置被沾濕了。

    她沒有表示什麼,進到醫院,穿行過走廊上的行軍床,徑直去了早定好的病房。

    唐鶴布置完東西就走了,左忱坐到床沿,要把蘇驚生放下。

    蘇驚生緊勒住她的脖頸。

    「……」

    左忱平靜地說:「蘇驚生,放開我。」

    蘇驚生摟得更緊。

    被纏住的感覺並不好,像被內生著骨骼的藤蔓裹挾。左忱有些呼吸困難,她停了停,起身單手鎖上病房門。

    在小窗看不見的沙發上坐下,她捏住蘇驚生的後頸,稍稍用力,又停下。

    她說:「我很累蘇驚生,我身上髒了,你也髒了,放開我,我要換衣服。」

    「……」

    房間裡一時間沒有動靜。

    片刻過去,緩慢地,枝蔓鬆動了綁縛,可遠沒有解開。

    左忱不再試圖勸說。

    她仰頭靠著沙發背,姿勢慢慢由坐變癱,手滑下去,松落在蘇驚生背上。她無意識地皺眉,深長地吐息著,閉起雙眼。

    胸前溫和的重量和她一同起伏,不同拍的呼吸幾近無聲。

    這是一份何等沉重的靜默。

    過了一會,藤蔓輕輕解出一根須來,在摸索中弄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又過了一會,它靜下來。

    一個東西碰觸到左忱的唇。她瞬間睜開眼。

    是菸嘴。

    「……」

    「……」

    靜了良久,左忱張嘴叼住了那根煙。

    藤蔓須又迅速纏回了她的頸項。

    左忱低頭,心中忽然短暫地湧起股陌生情緒。

    情緒匯雜起很多過往,一些畫面,許多片段,它一時間壓過被責任感驅使著的巨大痛苦,凝結出一滴安寧。

    左忱看著蘇驚生鎖骨上的血痂,牙齒咬著煙,低聲說:「蘇驚生,病房裡禁菸。」

    把煙拿下來,她說:「放開我吧,我要換衣服。」

    蘇驚生的胳膊再度縛緊。

    鼻端長出口氣,左忱平靜地說:「蘇驚生,你在害怕什麼。」

    蘇驚生還是什麼反應也沒有。

    片刻,左忱感受到,緊貼她胸膛的律動變快了。

    她沒再開口。

    左忱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醒來時還是夜裡,身上趴著的起伏溫暖而沉重。

    她睡得渾身疼,眯眼低頭,她一眼看到四肢鬆散的蘇驚生。它枕在自己堆疊的毛衣領上,閉著雙眼。

    大概年少時,外觀勃發的生長能夠掩蓋一切罪惡。

    只休養了半個月,傷害就在蘇驚生身上,淡化到除了衣服下縱橫的傷痕,僅僅外顯在淡紫色的唇。

    它現在像每一個近六歲的兒童,有纖柔的發,溫軟的肌膚,和沒長開的面孔。

    平心而論,它甚至長得比較好看。

    但它不像特徵明顯的男孩,或者女孩。雖然大部分偏向女性,但那終究是一種很難辨別的好看。

    看了一會,左忱輕手輕腳地把它托起來,放到病床上。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她發現自己只睡了兩個小時。

    彎腰撿起沙發上的煙,她從行李中取出件新衣服,悄聲換了,闔上門走出住院樓。

    把髒毛衣扔進垃圾桶,左忱在花壇邊點起煙,撥通一個號碼。對面的人接起得很快,明顯還沒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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