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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8:11 作者: 鄭小陌說
左忱對那天凌晨發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她這兩天睡得很不舒服。
她本來覺就少,單間裡的沙發調劑給隔壁住的領導,醫院行軍床又租空了,就算吃了藥,趴著睡也是兩三個小時一醒,醒了就條件反射要幹活,幾天下來整個人看上去很不穩定,唐鶴剛見她第一面都沒敢認。
唐鶴覺得,左忱在青海這幾天是遭了大罪了。從機場回市裡的路上,左忱倚著他差點睡著,而且是越過變速杆歪過來的。
雖然只有兩三分鐘她就清醒了。
唐鶴腦子裡回放剛才那個歪歪扭扭的狀態,覺得有點可愛。
他用餘光看著左忱,猶豫說:「忱姐,你要是累了就歇會,別太拼……」
左忱掐著眉心,半天才開口。
「幾點了。」
唐鶴看了眼儀錶盤,「六點二十。這地方也真邪勁,都十月份了,六點多天還跟三四點似的。」
左忱沒什麼感情地說:「緯度高。」
唐鶴:「……」
坐了一會,左忱按下車窗。冷風灌進來,她攏攏頭髮把臉伸出去,再坐回來時,她點上根煙說:「等到了旅館把東西和資料給我,你出去吃個飯轉轉吧,咱們明天再開始。」
唐鶴哎喲一聲:「媽呀,從下了飛機租了車到現在可算聽著句好話。哎,指著這句話又能活到明天了。」
左忱笑笑,聲線恢復往日的溫和。
她說:「抱歉,我真學不會開車。」
唐鶴忙說沒事兒。
唐鶴心裡其實知道,左忱這會兒的溫和是假的,剛醒那陣的淡漠才是真的,但他不敢深想,也不敢深想自己為什麼不敢深想。
他寧願無限回放那個歪歪扭扭的睡態。
煙抽到一半,左忱問起北京的事兒,唐鶴照著實情都答了。大事兒左忱差不多都知道,說個七七八八後,他就撿小事兒說。
「咱CEO前天也出了趟門,今天剛回公司。」唐鶴說,「我走之前他剛去技術部那邊救火,後來bug補好了,那群人下了班聯機打守望沒叫他,哥們兒發好一通脾氣。」他說著說著笑起來,左忱也跟著勾勾嘴角。
「然後呢。」
唐鶴撇撇嘴:「然後他就把技術部的貓帶回家了。」
左忱:「……」
她慢慢地說:「是全帶走了還是……」
「全帶走了。」
「……」
左忱單手夾著煙,拇指撐住額頭,笑著閉了閉眼。
兩人接著又聊了會公司的事兒,車開了有二十分鐘,進入市區後,左忱打開導航,唐鶴順著指示開到了市立醫院。
停了車,左忱拿東西下來,沒站穩踉蹌了一下。
唐鶴抻頭順副駕駛車窗看她,說:「忱姐你真不回去?」
左忱點點頭,溫聲說:「你吃飯去吧,明天一早來這兒。」她報了個房間號,唐鶴記下來。
車子沒熄火,他在駕駛座上挺了幾秒,最終咽下涌到嘴邊的話,打了把方向匯入車流中。
左忱拎著東西,轉身走進醫院。
上樓推開病房門,左忱一眼看見陳禮。
她幾天沒出現了,這時候拖了個凳子靠牆角坐著,舉著手機在盯資訊。
她也看見左忱,抬頭眼一瞪說:「你來幹嘛。」
左忱頓了頓,走到蘇驚生床邊把東西放下,朝它看了一眼,目光才再回到陳禮身上。
「你把我的話搶了。」
陳禮起身兩三步過來,拉著她的手就往外拽,「回去,趕緊的。」
左忱皺眉,任陳禮拖到走廊上才抽手。僅急走這麼兩步她就有點喘,按著窗台深呼吸幾次,左忱說:「陳禮,你別瞎抽風。」
「哈。」陳禮譏笑一聲,環住臂朝外擺手,「行行,我抽風,反正你麻溜兒回去。」
左忱說:「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陳禮睜大眼,手從上到下朝她一順,「你看你現在這個熊樣,跟吸了毒似的,瘋了吧你。明天不是還幹活兒麼,趕緊回酒店洗個澡睡一覺,這邊我看著。」
左忱有一會沒講話。
「你那邊的事兒結束了?」半晌,她低聲說。
「你甭管,總之我替你這看著。」
左忱吸了口氣,鬆勁兒靠牆站著。陳禮看出她又想抽菸,下意識以為左忱已經答應了。
結果左忱說:「陳禮,不行。」
陳禮心裡的柴火堆窩在一塊,嘭的點起來。
「什麼不行?」
她一昂首,碩大的耳環搖來盪去,「你是不怕睡一覺我把它送走了?」
左忱嘆息,「……不是的。」
她說的是真話,可陳禮並不信。
「你放心吧我還沒那麼缺德。」陳禮板著嘴角,「但是我跟你說小忱兒,這種小孩兒落咱手裡是咱命不好,養養就得了,你弄成這樣沒有必要,真的。」
「大夫告訴我了,他們這種人都活不大,很多十來歲就要不行的,你就隨它去就行了,真沒必要。你----」
「別說了。」
左忱忽然打斷她。
陳禮的火一下衝上來,「我別說什麼?是,我說得很難聽,但哪句說錯了?」她敲敲塑料窗沿,「小忱兒你自己說,你真喜歡它?」
「……」
左忱沉默。
「你看你心裡也知道答案。」
陳禮吸口氣,搓搓臉,她放緩聲音,「小忱兒我知道你負責,我很認可你這個,但是別讓自己給拖垮了行嗎?回去好好睡一覺去,去。」
左忱仍舊沉默。
走廊盡頭的門安靜闔著,從左至右,靜謐而無聲。
良久,左忱說:「……我不行。」
「什麼不行?」
陳禮氣得快壓不住聲調。
「怎麼就不行?感情我這兒叭叭說半天都白說了?什麼叫你----」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不守著他就睡不著,你明白了嗎?」
左忱忽然爆發出來。
她的手在袖子裡打顫,掌心纏了一圈發尾攥著,雙眼緊盯住陳禮,五官猙獰。
陳禮瞬間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看著左忱,一時失語。
「陳禮。」
左忱低低地說。
「你他媽給我找了個大/麻煩。」
她語氣中透出種前所未有的荒涼,讓陳禮心裡咯愣一下。但那種裂痕似的不舒服,很快被愧疚掩埋。
左忱身上有種偏執般的責任感,它極為獨特而巨大,以至即使是相區別的兩個個體,陳禮仍能隱隱感到她的痛苦。
她好似無法掌控這種責任感,只是被它驅趕的疼痛,難以忍受地前行。
陳禮比任何人都更近距離的接觸過它,這讓她時時感到荒誕,卻也讓她無法擺脫的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