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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8:11 作者: 鄭小陌說
陳禮笑著阻止她說得更多,伸手扯了把左忱的頭髮,聲調拖長:「行----不用找藉口,知道小忱兒你對我好----」
「別拽我頭髮。」
陳禮又拉了一下。
左忱一把扯回來,招呼都沒打,轉身就往住院樓里走。陳禮咧嘴,扭身走了有一段,忽然叫她。
「哎,小忱兒。」
左忱停下來,回眸對她。
兩人之間有點距離,陳禮抬著嗓子說:「你給他找個護工吧。這都三天了,沒我光你自己,這麼耗在這兒不行。」
「……」
遠遠的,她望見左忱沉默地垂下眼瞼。
陳禮又張口:「你----」
「別說了。」
左忱忽然打斷陳禮。
她側臉背著上午鮮明的陽光,半邊身子已經踏入了大樓的陰影,眼底有疲乏,細薄的唇緊抿著,映不出血色。
「走吧,別說了。」
「……」
陳禮飄揚的心情慢慢墜下去一些。
她站在原地,無聲地張了張嘴,最終還是走了。
左忱目送她,轉身上樓。
那天手續辦完後,左忱就把蘇驚生轉到了單人病房,所幸青海的醫療資源並不緊張,只要有錢,這點並不難實現。
很多時候,僅僅有錢並不能改變任何現實。
推開房門,左忱徑直走到蘇驚生床邊,把東西放下後,她脫了外套掛在陽台,回來坐下。
左忱做這些時,蘇驚生一直緊盯著她,直到她坐下,它才矮下視線,盯著她的皮靴。
「蘇驚生。」
它聽到她用冷淡的聲線呼喚,但它沒有抬頭。
「蘇驚生。」
她又喊了一次。
蘇驚生很慢地抬起眼睛,視野中,左忱的臉毫無表情。
左忱說:「我昨天告訴你的事情,你都記住了麼。」
蘇驚生沒有回答。
左忱說:「我不會在這裡耗半個月,你需要早點好,不要抗拒治療。」
蘇驚生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她看上去很溫暖的高領黑毛衫上。
左忱繼續說:「無論陳禮跟你說了什麼,她都沒有決定權。我不可能讓你再回家,你需要放棄這個想法,回家你只有死路一條。」頓了頓,她說:「陳禮就是那個紅頭髮的人。」
「……」
視野錯開,兩人互相「對視」了一會,似乎確認它聽進去了,左忱從鼻子裡出口氣,彎腰拿起地上的塑膠袋。
袋子裡有一些水果,還有一隻手機。
「我給你買了只手機,手機號用你名字註冊的,我的號存在裡面,你有事可以打來找我。」頓了頓,左忱微皺眉說:「小事儘量自己做。」
她把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擺在蘇驚生的被上,最後拿出一卷皮尺,聲音依舊冷淡。
她說:「把胳膊伸出來。」
蘇驚生沒聽見一樣。
於是左忱叫它的名字,然後將話又重複了一遍。
她的聲音冰梭般冷而直,命令式占據主導,也沒有任何語氣詞,但絲毫不急迫。那淡漠低平的聲線就是一條表格中的線,每一個平仄都規律,不驚人的響徹著。
從換病房開始這幾天,蘇驚生再也沒失禁過。
左忱等待著。
起先只是很細微的變化,接著被單鼓起一小塊起伏,慢慢的,蘇驚生從被單下露了出來,連著它深藍色的新毛衣,和蓋過半隻手掌的袖口。
它如同每一個年幼的驚惶,在代表未知的成年者面前,懷揣滿溢的迫不得已,極為謹慎而遲疑的,將觸角交付。
左忱接住它微濕的手掌,站起身半彎腰,將捲尺一頭遞給它。
「自己拿好。」
於是蘇驚生的指尖夾住了捲尺末端。
丈量的距離極為靠近,來來回回,從左到右。
左忱今天沒有扎頭,只在腦後挽了個很胡亂的結。蘇驚生微低下頭,在垂到面前的髮絲與髮絲間,聞見很熟悉的洗髮水香味。
它知道那個的牌子,甚至能背出價錢,一大瓶29塊7毛,兌一半水的話能用三個月。
「放手。」
於是蘇驚生慢慢放手。
香味遠了一點,又近過來,環過身後的雙手展出一個幾乎完滿的擁抱。胸前的皮尺拉緊,他跟著低頭,兩雙眼睛交匯在一個點上。
皮尺遠離,香味也徹底遠了。
他看著左忱在個黑皮本子上記下幾個字,掏出手機,走去陽台。幾十分鐘後再回來,左忱身上帶著股淡薄的煙味。
她從提包里拿出電腦插上,等待開機時,左忱掃了眼蘇驚生,起身洗了一掛葡萄放在床桌上。
她把它的手機拿來,給它演示了一遍怎麼開機,怎麼進入遊戲。
然後左忱說:「玩吧。」
話落她挽起袖子,對著電腦,不再多施捨一個字。
蘇驚生沒有碰放在那的手機,它睜著雙眼,沉默地盯著左忱。
正午的陽光照在她半邊身上,打出高低的光影,衣領包裹頸項,黑與白在下頜出現一個斷層,她微眯著眼,深褐色的雙眸平直移動,瞳孔中有四四方方,明亮的小窗。
蘇驚生看了很久,直到光影緩慢的改變,直到它撐不住漸漸入睡。
蘇驚生的身體很差,治理過後,藥物將大量積壓的症狀翻出來,它現在集中注意力一個多小時就要睡一陣。
這層病房樓高,走廊里很安靜,只有偶爾護士查房推門的輕響。醒醒睡睡之間,視野里有模糊的變動,有什麼嘩啦啦的響。
它微睜眼,很快又撐不住地合攏。
似乎有誰走來,往它身體裡打進很涼的東西,它已經逐漸習慣。
等再次睜開眼,四周全是昏暗的----它睡過去一整天。
蘇驚生動了動頭,看到左側的窗簾拉上了。視線往近處來,靠窗的床頭柜上擺著一碗葡萄,有點蔫。
它用掌心抹抹眼睛,向另一側床頭櫃扭頭,視野里闖入這幾天最常見的獨幕。
左忱枕著自己的單臂,半趴在電腦上。
蘇驚生慢慢撐起身,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它的視線滑過她散落到地的長髮,她不曾放鬆的唇,眉心的摺痕,還有終於閉上的,那雙淡漠的眼睛。
她像身負千斤。
走廊里死寂般安靜著。
護士都不在,悄然去休息了。
「……」
蘇驚生垂下眼瞼。
停了一陣,他撐著床,無聲地挪向左忱。
靠近了一些後,他緩慢伸長脖頸,與她的睡顏湊得很近,鼻對鼻,眼對眼地打量。
又看了很長的時間,蘇驚生忽然極輕,極輕的,用鼻尖貼住了左忱的鼻尖。
兩塊乾燥的皮膚只接觸了一秒。
接著,它很快無聲後退,窩回被子裡,側著頭,在長久的凝視中打發過這個岑夜。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