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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8:11 作者: 鄭小陌說
    燕雲手上其他幾份都簽了,連撫養權移交的證明也是,唯獨卡在出生戶口證明上。

    左忱看向陳禮,陳禮也看她,搖了搖頭。

    左忱把文件交給公證人,走到陳禮身邊,聽她側頭耳語道:「可能是法制節目那邊溝通好的,跟你剛才一樣,都是節目效果。」

    左忱:「……」

    兩人等了一會,燕雲卻絲毫沒有要簽的意思,反而紅著眼不停地咬拇指指甲,看上去很侷促。

    公證處的一位走過去低聲說了句什麼,燕雲忽然抬起頭,近乎惡狠狠地掃了蘇粒一眼,舉起出生證明高聲說:「這個錯了!這上頭寫錯了!她----」

    「哎沒錯沒錯!」

    燕國慶忽然出聲。

    他從後頭擠過來,一把摁住燕雲的手,快速跟她用方言交流了兩句,燕雲尖叫了一句什麼。

    左忱沒有表情地看著。

    她全程只聽懂了半句,是燕國慶說的:「不簽,咱養不起。」

    她明顯察覺到有什麼疏忽了,恐怕還很重大,但是----她看向公證人手裡的牛皮信封。

    木易成舟。

    其實燕雲簽不簽這份出生證明都沒什麼影響,就是上頭一句話的事兒。

    左忱低頭思考,很快對陳禮低語,聲音沒有起伏,「醫院有什麼沒告訴咱們麼。」

    陳禮遲疑一瞬,接著慢慢後退,快步消失在走廊拐角。桌邊燕國慶還在和燕雲爭執。

    頓了頓,左忱扭頭看向病床。

    蘇粒也在看她。

    她抱被屈坐著,嘴裡的糖不知所蹤,在左忱的目光下漸漸發抖。左忱片刻才想起來扯個假笑給她。

    蘇粒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可她沒有低下頭,她仍看著左忱。

    即使她抖得更厲害了。

    左忱眯了下眼。

    她靜靜地與蘇粒對視,剛要抬腳朝她邁出第一步,走廊外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門框上先出現一隻手,接著陳禮整個人刮進來,緊抿著唇,臉上是勉強繃住的冷靜。

    不等她招手,左忱迅速安撫了媒體幾句,快步走過去。兩人急行一段站在走廊的窗邊兒,陳禮先緩了口氣,一把拽住左忱的胳膊,直接把她拉到女廁所鎖上隔間門,點了根兒煙。

    她手有點哆嗦,火機摁了兩三次才點著。

    左忱一直抄著風衣口袋沒說話。

    陳禮一口氣吸掉小半根煙,單手夾著撐住廁所門,她微低著頭站著,把病例遞給左忱,頓了頓,手裡的煙也給了她。

    病例看上去有年頭了,讓陳禮攥得狠了,扭得厲害。

    左忱就著變形的紙頁攤開,陳禮給她點出一個地方,回手按住自己太陽穴。

    左忱順著她點的地方一行行往下看,越看越慢,讀到最後,她沉默著合上病例,抽沒了陳禮遞給她的煙,頂著又續了一根兒。

    她有點站不住,把馬桶蓋翻下來坐下,肘撐著膝,手撐著頭。

    隔間裡沒人說話。

    沉寂了兩三分鐘,廁所外頭傳來些嘈雜。

    左忱慢慢抬頭,深吸口氣,說:「走吧。」

    陳禮按頭的手放下來。

    左忱起身把煙踩滅,閉了閉眼說:「記者還在外頭,咱廁所上得夠久了。」

    「……」

    陳禮空咽了一下。

    左忱看她想說什麼,手插迴風衣口袋裡,等她。

    靜了靜,陳禮忽然伸手攬住左忱的肩,親吻她的眼皮,乾燥的吐息中滿是菸草味。

    她側身緊摟左忱,咬牙說:「小忱兒,對不起,我讓你攤上事兒了。」

    左忱反手抱住她,眼前划過公證人手裡的牛皮袋。

    拍拍陳禮的背,她輕笑了一聲:「不是你的事兒。說到頭,誰能想到這個。」她越過陳禮的肩,目光落在手中泛黃的病歷上。

    「我剛才其實也在考慮,想了很多,覺得最了不起可能是什麼絕症,得花很多錢,或者不到十幾歲就得死的那種。誰他媽能想到是……雙性人……」

    雙性。

    陳禮的胳膊緊了緊。

    廁所外嘈雜聲大了點,有人推門進來,高跟鞋敲在地磚上。左忱吸口氣,又拍了拍陳禮。

    「走吧。」

    兩人都清楚,現在根本沒法處理這個突發問題。

    陳禮放開她,理理衣服,兩人走出廁所,正碰上試探著進來的女記者。

    整理好表情,陳禮微笑著說:「不好意思,剛才我這兒有點兒私人的突發情況,耽誤大家了吧。」

    女記者忙說沒有。她告訴陳禮,燕雲已經把文件都簽了,公證處的人馬上要走,有幾份交接文件要給左忱,他們也差不多取材結束了,來看看情況。

    幾人邊說邊走回病房,進門後,左忱看見燕雲,她好像剛哭過,跟幹警一塊,兩人站在角落。

    公證處的人迎上來把手續文件轉交給她,寒暄了幾句就走了。等左忱送走了人,再回過頭,發覺燕雲也悄無聲息地被帶走了。

    左忱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跟她說。

    幾個記者圍上來,就剛才陳禮的失態問了幾個問題,都被她很好地抹挲過去。正式取材本身就已經結束了,又陸陸續續拍了幾段,沒出二十分鐘記者都散了,燕國慶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病房瞬間空下來。

    左忱靠著門框環視了一圈,等陳禮送了人回來,她叫住她:「陳禮。」

    陳禮點頭。

    左忱說:「燕國慶的包還在床底下。」

    陳禮停了下,明白了她的意思,聲音低下去。

    「看見了,他跑不了。」

    陳禮鼻子高,臉上法令紋很深,她有點遠視,有揚下巴眯著眼看人的習慣,所幸經常笑,但板起臉時,五官就不怎麼平易近人了。

    她和左忱站在一塊,眯眼望向蘇粒,目光里是成年人對待怪異弱者的,不加掩飾的打量。

    她同情每個女孩,但這並不代表她同情一切長得像女孩的人,或者「東西」。

    看了片刻,陳禮忽然說:「我出去一下。」

    左忱點點頭。

    她掏手機帶上門,門開門關,嘈雜一瞬,又靜下來。

    左忱走進來倚牆站著。

    病房中的靜謐帶來思緒,但思緒的後果是,左忱慢慢站不住了。她單手扶額,抱臂靠了一會,最後妥協一樣走到病床邊坐下。

    蘇粒往床頭退得遠了點。

    左忱垂眼看了會地磚,一偏頭,正撞上蘇粒的視線。沒人在這,左忱不再偽裝,此時她也無力偽裝。

    她聲線無起伏地發問:「你看什麼。」

    「……」

    蘇粒不回答,左忱又慢慢扭回頭,盯著地磚。

    過午的西曬透過窄陽台照射進來,玻璃折射幾道,縷光在房間中央,映出懶洋洋飄蕩的灰塵。

    左忱看著自己靴尖的影子在陽光下變形,腦子裡過得很快。她一直在想事,直到陳禮推門進來才抬頭。

    陳禮沖她比了個手勢,說:「打了兩個電話,差不多能解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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