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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8:11 作者: 鄭小陌說
    眼鋒如刀般嗆啷碰撞,交流,又迅速結束,陳禮扭頭大跨步地徑直向病房去,記者們都跟著她往裡走。

    左忱慢了兩拍,落在一行人最後,等走到房門口,她穿過人群一眼看到蘇粒,她縮在床上露著眼睛,也看到左忱。

    左忱遠遠地沖蘇粒劃了個笑,接著原地一轉身,正對剛才那個記者。

    左忱伸出手:「您好,我叫左忱。」

    那記者愣了愣,估計沒想到左忱能跟他說話,擦擦手握住她,「您好您好,我知道您。我叫胡執,執著的執,西寧都市報的採編記者。」說完他遲疑一下,有點尷尬地用手掌示意了下旁邊的人。

    左忱理會地嗯了一聲,「打斷您採訪不好意思,我是看您挺負責任的,就想問您要張名片。」

    「啊沒事,應該的。」胡執笑著掏了張名片給她,客套了幾句,借著轉頭倒數三二一,繼續採訪。

    左忱揣起名片進了病房,屋裡記者還在圍著陳禮。站了一會等陳禮講完,眾人又一擁到她面前,左忱笑答了幾句,手在背後碰碰陳禮的,兩根指頭把名片傳給了她。

    新聞採訪問題無非就那麼幾個,公證人和蘇粒媽媽都還沒來,下面環節暫時進行不動。采完了眾人都散開,鬆散地調試機器。

    而無論屋裡人往哪涌,蘇粒都在沉默。

    左忱那天下午陪她打了一下午遊戲,她也一句話都沒說,她有點懷疑蘇粒的發聲器官受過損。她想了想,讓陳禮看著,下樓去小賣部買了倆棒棒糖。

    回來後左忱坐到床邊上,吸口氣把糖拿給蘇粒。

    「葡萄和……」她看了一下,克制著聲音溫和地說:「和酸奶味兒的,你吃哪個。」

    「……」

    十幾秒過去,蘇粒才慢慢從臂彎里揚起頭,抬著眼睛看她。

    左忱以為她不願意吃,自己打開酸奶味的含著,又剝了葡萄的。嘴裡一股廉價的甜味,她抽出含過的糖球,拿到蘇粒面前示意。

    「挺好吃的,吃吧。」

    四隻眼盯著兩隻糖,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時間一長,左忱舉得手都有點抖。撐身往前探了探,她低下頭,面無表情地說「吃。」

    蘇粒迎上她的目光,終於慢慢張口----伸頭含住了左忱吃過的那顆糖。

    左忱一愣,條件反射往後抽手,旁邊閃光燈眨了個眼,糖球被牙關拖住一瞬,接著立馬出來。

    你看,你又亂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如同草里的被踩著的獸夾,蘇粒的五官猛然扭曲,臉上現出一副驚恐的表情,仰頭嘶啞地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粒粒錯了!粒粒不該亂吃東西!對不起!粒粒錯了,粒粒錯了……」

    她近乎神經質地重複著,聲音不響,卻足夠引人注目。

    左忱從她大張的喉嚨里看到了潰爛的顏色。

    她歇斯底里的速度太快,左忱根本沒有時間思考。她餘光里見到邊上攝相機紛紛抬起,沒過腦子把糖猛塞回蘇粒口中,抓住她的亂揮的手,一把把她摟在懷裡。

    攝相機已經抬起來了,蘇粒還在左忱懷裡扭動掙扎,左忱一手壓糖捂著嘴不讓她哭出來,一手撫摸似的按在她頭上,頭靠在她耳邊,聲音低而冷漠。

    「不准哭。」

    「……」

    蘇粒沒來由打了個寒噤,停了一秒,她更瘋狂地扭動起來。

    閃光燈不停歇的照著,左忱咬牙緊閉了下眼,深吸口氣,她摸摸蘇粒的頭,手移下去按在她已經結痂的傷口上,拇指頂在她近乎潰爛的喉嚨上微微用力,蘇粒很快又打了個哆嗦。

    「你想讓你媽聽見你哭嗎。」

    「蘇粒,你如果再哭,這次見面就砸了,你就要回去,你媽會打你。」左忱的聲音沒有起伏,氮氣一樣緩慢充斥蘇粒的耳膜。「她會不給你飯吃。」

    「她會打死你。」

    「……」

    「她會再縫你的嘴,往你喉嚨里倒髒水,打得你趴在自己的尿里,哭得滿嘴是血,而且吐不出來。她會讓你睡在門外,你沒有飯,沒有鞋,什麼都沒有。蘇粒,你想挨餓麼。」

    「……」

    「蘇粒,不准哭。」

    漸漸的,幾分鐘過去,蘇粒抽噎著,歇斯底里慢慢變為啜泣。左忱的手又移回去拍拍她的頭。

    停了停,左忱低聲說:「很對不起,但是現在不准哭。」她感到蘇粒渾身僵硬,確認她聽懂了自己的話,從頭到尾。

    一個生在這種家庭的孩子,五歲,足夠她懂得一切了。

    左忱慢慢放開蘇粒,轉頭迎上媒體的瞬間,閃光燈和稀疏的掌聲接踵而來。她站起身,和聽見聲音跑進來的燕國慶交談,陳禮遠遠靠牆站著,面無表情地沖她比拇指。

    而蘇粒呢,蘇粒又爬回床角去,抱膝蜷著,含著那枚糖,垂頭縮起身來。

    第6章

    剛才的插曲後,有個女記者坐過來想抱抱蘇粒,被她縮著躲開了,記者坐在床前有點尷尬。陳禮適時走來,眾人幾句閒話,氣氛緩和過去。

    在病房裡又等了一會,法院公證處的人先到,沒過兩分鐘,蘇粒的媽媽燕雲也來了。

    所有人站了起來。

    燕雲和公證人前後腳進的門,有個派出所的幹警跟著她。

    她紅著眼眶站在病房門口,穿著一身深藍色的肥外套,袖口扎鬆緊帶的地方有點髒,拎著個小包,脖子上繫著一條說灰不灰的短紗巾。

    左忱很快走上前跟她握手,燕雲瞟了左忱一眼,又迅速移開,猶豫著和她握了手。

    左忱今天還是一件風衣一條馬褲,蹬著筒靴,長發扎了個尾在身後。她只帶了兩套衣服來青海,連化妝包都沒拿,可兩人站在鏡頭前手一握,即使左忱不說話,對比還是諷刺般的顯眼。

    左忱只比燕雲小一歲,可歲月卻不是這麼說的,它絲毫不客氣,從外到內的在兩人間雕琢出了溝壑。

    世界從不對錯路的人生手下留情。

    燕雲低著眼很快收回手。

    左忱比燕雲高半個頭,她低頭看著她,忽然戲劇性地對鏡頭一伸巴掌,溫和地說:「我不敢說理解您的心情,不過您要是現在狀態不行,那咱們就緩緩?正好您也剛來。」

    陳禮停了一下,配合地走過來,「小忱兒,媒體朋友都等著呢。」

    左忱抬頭:「大姐狀態不太好。」

    「是,但是----」

    「不用。」

    兩人停了嘴,都看向燕雲。

    左忱接著她有些尖銳的話鋒說:「行,那咱們早點把手續辦好,讓您回去休息。」

    燕雲沒再開口,把頭撇向一邊,抱著臂往後站了站。

    左忱看出她明顯不想再和自己說話,也不再多客套,招手沖公證處的人示意。

    交接手續辦得很快,很多文件早已經做好了,在媒體前就是走個流程。

    左忱一手抄在口袋裡,四五份文件彎著腰簽得很快,她寫完了一抬頭,邊上燕雲還提著筆,左忱略略掃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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