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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8:11 作者: 鄭小陌說
    燕國慶唉了一聲,擺手說:「一個鐘頭有了,回回都得一上午,沒法說。現在這些醫院,做個檢查得排隊,交個錢也得排隊,那大夫都仗著你住在這,愛看不看,你能怎麼辦?沒法說。」

    左忱作勢要站起來,「那去看看她?她別再好害怕了,一個人出去這麼長時間。」

    燕國慶跟著她也站起來,十分鐘裡左忱第一次見他笑。他說:「那成,你去看看粒粒也好,她拍片子去了,在前頭那個樓。」

    左忱停了下,說:「那您?」

    「哎我不去了,我去了誰看著東西啊,再叫人拿了,人怪多的。」他五官憨厚地舒展,笑得輕鬆堂皇,又握住左忱的手使勁晃晃。

    「謝謝啊,真的謝謝。」

    所有的謝謝,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個意思。

    別了燕國慶,左忱轉身出了病房。路上她腳不停步,高跟鞋砸在走廊上,砸出重響。她走得很快,面無表情,發尾在身後起伏飛揚。

    走到樓與樓之間的接駁口,左忱迅速點了根煙深吸一口,掏出手機就要給陳禮打電話。

    屏幕剛亮起,左忱拇指在開機鍵上摁著閉了下眼,冷靜兩秒,她轉手打開微信。

    左忱:陳禮。

    踩滅吸了一半的煙,她沒多停留繼續往化驗樓走,下樓梯時陳禮回了消息。

    陳禮:?在吃飯。

    左忱:祝你武運昌隆。

    「……」陳禮發了個黑人問號表情包。

    左忱找到了CT樓層,等電梯時她想了想,低頭打字。

    左忱:燕國慶讓蘇粒一個人去拍片,因為怕編織袋丟了。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每回都是。

    對面的陳禮沉默。

    過了一會電梯來,左忱跨上去,手機忽然一震,她劃開屏幕。

    陳禮:你不能指望這種人良善,這些最底層的窮和蠢里出現一個殺手,整個家族都是幫凶。我儘快,你加油。

    左忱:知道了。

    樓層到了,她收起手機走出去。

    走廊里有些吵,座椅上坐滿了排隊的人,左忱按著名牌一個個找過去,看見CT室時她落下眼,目光滑過一溜長排,停在角落的鐵椅上。

    你看。

    她聽到誰說。

    一陣緊繃從腳跟竄過她的背脊,爬搔過後腦,豁開頭皮,在她大腦里狠狠錘了一下,五感瞬間失用。

    你看。

    世界全成默片,左忱慢步向前,一切光影都在倒退。

    所有人都在竊竊低語,所有人都背過身子,所有人都用眼角偷瞥過去,所有人都越過肩膀,舉起手機。

    你看,就是她。

    左忱的腳步成為了藉口,眼神與眼神拉住她的發梢,粘住她的衣角,嘖嘖品評著跟隨,明目張胆地看過去,圍觀那個細小的,遍體鱗傷的談資。

    你看,就是她,她就是蘇粒。

    左忱停下腳步,緩慢地低頭。她無聲站了一會,然後做了件很不友好的事----

    她猛然轉過了身。

    長發飛起又落下,在女人面無表情地目光里,撞進了十數雙懦弱的窺視。他們遲停,錯愕,又措手不及。

    圍視驚鳥一樣飛散,左忱慢慢轉回去,攏起大衣坐在蜷縮的蘇粒身邊。蘇粒動了一下,迅速挪到角落的角落,像怕擠著她。

    深秋的鐵椅子很涼,左忱隔著大衣都能感受到,她看了眼縮遠的蘇粒。病號服薄又大,蘇粒領口開著,露著滿是疤的胸口,她手腳很髒,沒有穿鞋。

    從左忱走過來到她坐下,蘇粒都沒有抬過頭,她抱膝看著自己的腳趾,彎曲的食指點來點去,從左到右,從右到左。

    左忱本要張口。

    頓了頓,她忽然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打開APP商店下了個遊戲。她沒玩過手機遊戲,按照排行榜隨便挑了一個。

    遊戲很快下好,左忱直接從椅子上滑下去,向旁邊挪挪,她在大庭廣眾下盤腿坐在地上,打開手機背景音,外放著玩遊戲。

    左忱坐的這個高度正好夠低著頭的蘇粒看見手機屏,遊戲是個消除類的,色彩鮮艷,音樂明快,她玩了幾關很快上手,連著破了六七關。

    十幾分鐘過去,左忱裝著打了個哈欠,按脖子轉頭,她餘光看見蘇粒盯著她的手機,左忱沒看見一樣繼續低頭打。

    拍片的隊伍仍舊漫長,左忱打了十幾關,越打越慢,很明顯的步驟也要停很久,她餘光看到蘇粒有點煩躁,在她停下來時經常動。

    又打了一會,左忱卡在明顯可以破關的一個步驟上,聽見蘇粒動了動。她出了口氣,隨意轉頭,接住了蘇粒落下來的目光。

    只接住了一秒不到,它就飛走了。

    左忱無事一樣回首,繼續停在那裡。

    背景音沒有盡頭的重複循環,叮叮咚咚,咚咚叮叮,就是過不去。

    蘇粒又窸窣了一下。

    左忱閉了閉眼,感到肩頭停了只彩蛾。它驚懼滿身地飛來飛去,然後極輕地停落,慢慢扇著殘翅,觸角小心纏住她的髮絲。

    蛾像在小聲細語,快點啊,下面那三隻熊,那個褐色的,就那,快點啊。

    左忱在心裡回答它,我就不。

    時間又過去幾分鐘。

    左忱又出了口氣,動動脖子,四處轉頭,然後再次接住蘇粒的視線。這一次那隻彩蛾驀然飛起,卻扇了扇翅膀,又輕輕落了回去。

    於是左忱用她所知的,所有的溫柔低聲說:「你知不知道下面怎麼玩?」她說:「我打不過去了,你幫幫我。」

    「……」

    歡迎她的是漫長的沉默。

    左忱再次回首。

    長時間靠著鐵椅座,她後背涼疼,左忱忍不住揉了下眉心,鼻子裡嘆了口氣。這回是真的。

    手機一震,頂端一條提醒。

    陳禮:吃完了,基本搞定,公訴能提前到這周五。晚上再和檢察院的戰一局,你來不來。

    左忱:看情況。

    陳禮:???你再說一遍?【張學友「吔屎啦」表情包】

    左忱:……說錯了,來。酒店碰頭。

    陳禮沒再回復。

    揉了兩下額頭,左忱迅速調整狀態,繼續回到遊戲面。她在那個步驟上停了幾分鐘,又一次轉頭去看蘇粒。

    後者無聲地和她對視。

    這回左忱沒說話,她想了想,把手機屏舉高,伸到和蘇粒持平。

    叮叮咚咚的音樂循環不休,人來人往的交流嘈雜入耳,世界的背景都在吵鬧,主角卻在坐在角落,互相沉默無聲。

    「其實吧……嗨,圖啥呀,是不是。」

    左忱猛地回過神,迎上檢察長帶醉的面孔。

    「你才二十九,好好干幾年幾億掙不著?這娃兒我了得啊,可憐是可憐嘛,不過都五歲了,領了不好養啊,真的是。」

    夜色中全是觥籌交錯,真與假之間,笑臉對笑臉,商人對檢察院。

    「檢察長你看你,別這麼說啊,人家左小姐是不是,北京----大地方來的,做善事嘛,做人得有良心嘛,左小姐我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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