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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8:11 作者: 鄭小陌說
    蘇粒慢慢笑了一下,小聲說:「好。」

    屋裡傳出男人的聲音,還有摔爛的酒瓶響,冶阿姨輕聲叮囑她明天中午來,接著很快關上了窗。

    蘇粒低頭看看自己胳膊上的青,在腦海中和冶阿姨胳膊上的比了比,又笑了一下。

    冶阿姨和她一樣。

    明天,她要和阿姨說這點。

    蘇粒轉頭而去,她漫無目的地繞村鎮走了很長時間,拖著的兩腿上,是空空如也的胃。

    蘇粒想起有次過年時,鎮裡的大官來看他們這幾家,大官有個和氣的媽媽,滿頭白髮,盤腿坐在床上,漫天海地地講曾經,講很久前一次長久的沒飯吃的時光。

    她說:「以前那兩年饑荒時,餓的恨不得抓屁來吃。」

    恨不得抓屁吃。

    蘇粒看地上的曬的谷,溝槽里殺雞留下的血,腦海里迴蕩著這句話。

    這就是她的饑荒年。

    她出生五年,餓了五年,饑荒從不曾過去,也不會過去,她很餓,永遠都餓。

    蘇粒盯著溝里的雞血,吞咽。

    小賣店裡飄出烤土雞的香味兒,店老闆端著鐵盤走出來,盤上四隻焦紅的烤雞小半浸在油里。

    他放下盤,摘下手套,拿起刀,兩根油膩的手指摁住一邊,劃----

    熱氣,香氣,滾燙的油滋滋啦啦。

    蘇粒視線纏住鐵盤上蔓延的油,腦子裡什麼都沒了,一片空白。

    四隻雞都被切開,屋裡好像有誰在喊,店老闆放下刀,擦著手轉身進去。蘇粒瞬間拉開步子躥上前,不知道渾身的疼,也不知道雞有多燙。

    她單手抓住砍刀,猛地剁下去,刀穿過骨發出砰響,要去砍一半的一半。可她剁不開那半隻雞,更提不起第二刀。

    店裡有人影衝出來,蘇粒抓起雞就跑,咬了一口沒跑兩步,她被人從後頭一把揪住頭髮,轉過身,胖男人揚著手瞪眼看她,打不下去。

    又一個女人從後面追上來,氣喘吁吁地。

    「哎……別、別打,這誰家的?」女人揮揮手,「老馬你問、問問,叫她家來給錢,別打,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老馬緩慢放下手,拎著蘇粒後領往回拖,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燕雲的家。女人錯過他往那走去,西斜的太陽下,影子長長。

    燕雲很快來了。

    她來時蘇粒剛吃完半隻雞,坐在老馬給的小凳上,舉著兩隻油亮的小爪子,靜而乖地看他把雞從滾油里撈出來,切開。

    夕陽在燕雲身後,蘇粒扭頭,看見她飛揚的發,她的輪廓鍍上金甲。燕雲走得很急,很快,一邊掏錢給老馬的女人,一邊直朝她來,張開雙臂。

    如同夢裡一樣。

    蘇粒走了下神,不自覺地站起身揚起臉,接著迎下一記耳光。

    她猛地摔在土地上,耳光太重,蘇粒一時間什麼也聽不見。

    她看見土裡有隻小螞蟻。

    它好小啊。

    遠處好像有誰在爭執,沒幾秒,她被燕雲拽著頭髮拉起來,又是幾個耳光。她看見燕雲猙獰著的憤怒,滿是汗的額頭。

    燕雲用兩腿夾住她,一手捏住她的腮幫,另一手揚起。蘇粒條件反射閉眼,耳光卻沒有落下來。

    時間寬容了她一秒。

    下一秒,沸騰的劇痛灼燒過喉嚨,滾油穿過漏斗一樣柔軟的口,傾瀉而下。

    「偷!叫你偷!丟我蘇家的臉!」

    蘇粒尖叫著大哭起來。

    她從不高聲哭喊的。

    「媽媽----!疼……m----媽媽----!!!」

    喉嚨間發出咕嚕的濁音,張口閉口,滾油順著幾個字泄到嘴唇外,下巴上。燕雲被燙了下手指,鬆開了蘇粒。

    油勺落地,燕雲被拉開,蘇粒大汗淋漓著瑟瑟發抖,她反趴在自己失禁的尿液里,劇烈地嘔著,嘔出血,肉,燒焦的喉和靈魂。

    她感到眼前很黑。

    她幾乎看不見。

    耳邊的聲音很遙遠,老馬家的阿姨好像哭了,她一邊哭,一邊罵媽媽。

    媽媽呢?

    媽媽好像在說:「我自己生的孩子,我願怎麼打就怎麼打,你們管不著!」

    胃在劇烈的反惡,蘇粒在停不住的咳嘔間努力撐了下地。

    她想站起來,她想跟媽媽道歉,她想說媽媽對不起,我又亂尿尿,把地方弄髒了,我會打掃的。

    可她真的站不起來。

    她眨了下眼。

    地上好像有隻螞蟻。它好小啊……

    蘇粒倒了下去。

    世界是漆黑的,她看不見了。

    等再睜開眼,蘇粒看到擦眼淚的媽媽,還有不說話的舅舅。

    身邊很靜,有很多白色的床,上面躺著人。

    媽媽見她醒過來,傾身看了她一下,起身走了。舅舅出去,很快帶了個白色的人進來,他們說了幾句話,白色的人走了,舅舅躺到了一邊的床上。

    外面天很黑,蘇粒看著天花板,上面有淺米色的花。她看著那些花紋,腦子裡什麼也沒有,什麼都不想。

    盯了一會上方,蘇粒靜靜閉上眼,很快睡著了。

    接下來一切都像睡著時,像在很長很長的不曾醒來里。有很多人來看她,親吻她,很多人摸她的頭,也有很多人跟她照相,對著她哭。

    他們很快來,又很快走,像蟲子一樣下幾個花籃,裡面有半熟的水果。

    她記不清那些人。

    她唯一的,長久的記憶,就只是行走在光暗交替的走廊。她長長地走過去,白天也走,晚上也走。她拿著一張紙,坐在角落盡頭的鐵椅子上,看人來來去去,等白色的人帶她去照白色的燈。

    舅舅總在看手機,媽媽再也沒有出現。

    沒有人跟她說話。

    直到今天。

    直到這個頭髮很長的人,轉過頭來看著她說:「你會玩這個嗎?我打不過去了,你幫幫我。」

    看見她,蘇粒就想起在黃土上見過的那隻螞蟻。

    它細細的,高高的,有很長的觸鬚。

    它真小啊。

    蘇粒望著她壓在風衣上的手忽然想起,那隻螞蟻,它還有一對藏在嘴裡的,堅硬的牙。

    第2章

    左忱絕沒想到,二十分鐘後陳禮會對她說那個。

    她以為他們在討論那些,就是經濟曲線,估值融資,天使投資,之類的那些。

    晚上八點的茶室很熱鬧,大堂里到處都是圓桌。左忱兩手插在口袋裡,利落地穿行在座椅間,長發和風衣下擺一齊擦過他人搖擺的未來。

    上二樓走到最里,她沒敲門推開一間包廂。房裡煙霧繚繞,門一開,煙繞著燈泡打卷。

    包廂里人不多,一女一男。

    正對廂門坐的女人先看見左忱,眼一亮放下二郎腿:「忱姐來了,快快,趕緊讓地方。」

    兩人起身挪位,又和左忱一塊落坐。左忱對那女人說:「陳禮你就寒磣我。」

    陳禮給她一個笑,遞了根煙給她,「哪兒啊,A輪估值兩個億,這可資本寒冬啊,不得叫你聲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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