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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7:15 作者: 唐酒卿
此刻天已暗,各處著火的旗幟燃在半空,雨勢轉小,那點雪花也變得如絮如浮沫。
沈澤川握著韁繩,看向城牆,說:「點亮望樓,奪門鳴警鐘,讓突破南側門的禁軍打開街道口。」
兩側守備軍迅速通過,牆垛間的箭所剩無幾,城下到處都在短兵相接。守備軍的火把陡然點亮,搶奪望樓變得尤為重要。
沈澤川身上帶著短刃,在馬過人群時側旁生風,他頓時避閃,頰邊「唰」地突過棱刺,帶起的殘風拂出微冷的寒意。
短刃猛地出鞘,在沈澤川的左手間飛旋,「砰」地撞開棱刺。但是他傷勢沒愈,這一下僅僅把蠍子的棱刺打斜了。蠍子當即鬆開手,在棱刺掉落時一把翻握住,接著橫刺向沈澤川的脖頸。
頭頂的旗幟突然燃燒起來,滿天灰燼兜頭飛舞,沈澤川在旗幟燃起的那一刻就借力翻下馬背。風踏霜衣心有靈犀地跑動,他已經躲過橫刺,跟著風踏霜衣虛躍幾步。蠍子捉了個空,在短暫的失神中,被沈澤川擒住了打出的手臂。
蠍子一怔,繼而大喜,用邊沙話說:「他沒有力——」
這句話還沒有講完,沈澤川已然鬆手,他左手沿著蠍子的臂側猛拍,蠍子以為他要過肩摔,當即邁開條腿,準備穩住下盤,豈料沈澤川旋身一腳正踹在蠍子胸口。
蠍子雙臂打開,震聲道:「蚍蜉撼樹!」
沈澤川修長的雙指斜點向蠍子眉心,蠍子疑心有詐,頓時閉眼。誰知沈澤川極輕地笑了聲,脫手的短刃落向下方,他單腳承力,再度旋身,把短刃側踹向蠍子,蠍子不防,被短刃猛地釘住了下腹,在血花噴濺里號啕慘叫。
沈澤川充耳不聞,後方火光驟亮,他的身影隨著火光的挪動在這裡拉長。
費盛見機暴喝:「羅牧勾結邊沙人,外敵就混在城中,守備軍殺敵,其餘人速速讓開!」
東門望樓上的火把迎天而晃,踩欄杆的守備軍高舉中博腰牌,用盡全力,朝下大吼道:「府君令——殺外敵,殺亂軍,殺賊子!」
蠍子眼見煽動無用,通道又被守備軍堵得水泄不通,只能撤向原路。整個闃都都混亂無序,死守城門的都軍被禁軍殺成了血河。
牆垛已經被砸塌了大半,薛修卓的官袍被刮爛,他狼狽不堪,直到被人狠狠拽動。
啞兒牽著錦哥兒,肩頭掛著包袱,在嘈雜中沖薛修卓「啊啊」地做著手勢,把薛修卓拖向台階。
薛修卓踉蹌幾步,撐著牆壁,看向錦哥兒。錦哥兒是薛修易的兒子,被薛修卓養在身邊,此刻嚇得滿面淚痕,兀自牽著薛修卓的衣角忍淚道:「叔、叔叔!」
啞兒焦急地跺腳,不斷扯動薛修卓的官袍,示意薛修卓快跑。
薛修卓抬手,摸了摸錦哥兒的臉頰,他說:「你是好孩子。」
錦哥兒仰頭,覺得面頰上沾到了雨水。
薛修卓佝僂著身軀,背過光,掩蓋住了所有軟弱。他這一生只有這片刻停留,仿佛只有這一刻,是屬於他這個人的。
啞兒無端哭起來,扯著嗓子朝薛修卓大聲「啊」,把手指拽到通紅。
薛修卓重抬起身,輕輕掙開啞兒的束縛。他推了把啞兒的肩頭,說:「你們走吧。」
錦哥兒大聲啜泣,拉著薛修卓喊:「叔叔!」
薛修卓置若罔聞。
今夜的雨比兩年前小,他卻看到了同樣黯淡的天空。獨行客守著這座城,早在天光覆滅前就聽到了腐朽的迴響,可是他好不甘心,曾經屹立在此的龐然大物要以這樣的方式寂寥退場。
薛修卓踩著台階,緩慢地走下去。他孤寂地走,沒有回過一次頭。
「你在中博力推黃冊,」薛修卓駐步,對沈澤川說,「是元琢的功勞啊。」
沈澤川沒有答話。
昏暗的人影里,薛修卓拂掉袖間的灰塵,道:「我推崇齊惠連,走上了他的道路,」他注視著沈澤川,「卻沒有他狠。」
賭一條命,太簡單了,難在敢不敢把這條命放在局中。齊惠連什麼都敢,他癲狂行事的背後是對沈澤川的信賴。
蘭舟不是他的棋子。
正因為如此,齊惠連什麼都沒有給蘭舟留下。沈澤川不需要約束,齊惠連拂過他的發頂,在那五年的朝夕與共里,為蘭舟指明了方向。
先生授你以詩書,許你表字為蘭舟。
這就是齊惠連的所有。
「大周曆經豪雄的時代,數百年,連外強都沒能擊破這扇門,如今敗給了你,」薛修卓望著沈澤川,「一條釜底的游魚。」
「我聽過許多猜測,就連元琢也幻想過,我也許是沈衛留藏的李氏血脈,」沈澤川側過眼眸,看向王宮,「但我就是罪臣子。天下對皇嗣趨之若鶩,唯獨先生反其道而行。」
得道者,非天定。
「齊惠連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我佩服。」薛修卓深深呼出口氣,接著沉聲說,「吾主年少,今日前來投降的,是我薛修卓。城門已破,官道已開,沈澤川,勿殺無辜——我來迎你!」
他這一聲猶如驚雷,炸得城頭朝臣們癱作一團。開門受降乃是千古恥辱,今日他薛延清獨擔了!
「不……」孔湫痛聲疾呼,捶胸頓足,「大周啊……」
朝臣們如喪考妣,相互攙扶著悲痛欲絕。
投降意味著干戈停止,中博剩餘的守備軍不必再推進,闃都破了,背後的厥西十三城還能安然無恙,那是實幹派幾年的心血,還是大周僅存的糧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