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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7:15 作者: 唐酒卿
「天琛年疫病案,」喬天涯手指微蜷,「也是你做的。」
當初東龍大街官溝堵塞,藕花樓坍塌,疫病爆發,喬天涯在與蕭馳野商談時就曾說過,疫病不是從東龍大街開始的,而是從王宮。
「李建恆要是在那一天死了,」風泉蛇一般地吐著芯子,「這場局我就贏定了。」
蠍子,舊屬,隱藏在內朝里的眼線,風泉才是從始至終占據上風的那個人,他的多重身份致使他擁有全局各派的情報。他就像是蟄伏在蛛網中心的毒蜘蛛,時刻揣摩、觀察著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喬天涯通紅的眼眸里沒有感情,他喉結滾動,在風泉的拽扯里,沒有放開自己的劍。他看著風泉,說:「但是你還是讓邵伯出征了。」
暴雨隔絕了殿外的腳步,風泉在這一刻,眼神麻木。他紅透了眼眶,微微抬起下巴,朝喬天涯輕蔑地說:「因為我不想玩了。」
他扭曲、詭異的影子匍匐在地板上,跟隨著他爬行在這深宮裡,他在日夜交替里逐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他為所有人做事,卻又背叛了所有人。他根本不是贏家,他是亂局裡的螻蟻,一個脫離操控的螻蟻。
喬天涯說:「我在中博,等了你們很久。這些年,沒有一個人回頭。」
風泉在彎起眼眸時淚流滿面,搖著頭說:「松月啊……」他像是回到了曾經分別的那一天,眼神複雜,既像是羨慕,又像是憎惡,「所有人都死了啊。」
喬天涯心中大痛,他握劍的手不住顫抖,在暴雨聲中,仿佛睡醒了,從那無休止的夢裡脫離,終於明白過來。
所有人都死了。
* * *
「禁軍進城了!」南側門大開,都軍奮力奔跑,朝著各道通傳消息,「援兵!」
「沒有援兵!」雜軍推了把擋路的都軍,在雨里望向正東門,「反賊包圍了闃都。」
「槐州、槐州的援兵呢!」陳珍提著袍擺,「陶茗走後,朝廷派了人去呀!」
「發出的調令沒有回應,」梁漼山抹著臉上的雨水,看著城外,「只怕是不會來了。」
「西門還有車馬,」薛修卓忽然轉過身,幾步跨過大雨,緊緊握住了李劍霆的手臂,「皇上,闃都守不住了,厥西還有迴轉的餘地!」
李劍霆身軀在亂軍廝殺聲里微微顫抖,她反握住薛修卓,神色剛毅,說:「朕與老師共守國門。」
薛修卓望著李劍霆,道:「主辱臣死,臣子尚在,沒有讓皇上守門的道理。」
「朕斷不能棄老師而逃,」李劍霆聲音發啞,她淋在雨中,長睫沾著雨水,像是在流淚,「就算城破,朕也該與諸君共存亡。」
薛修卓鬢髮潮濕,短短一年,他變了太多。他從海良宜的手中奪過固守之職,面對各行其是的朝廷,早已盡了力。穩健派的敗落自他而起,也自他而終,他要陪伴大周走完最後一程。
「臣得皇上此言,已然無憾。」薛修卓抬起身體,在大雨里緩慢地整理好衣冠,說,「臣與皇上師生一場……最後一段路,就讓老師替皇上走吧。」
李劍霆失聲哽咽。
正東門最後一撞,只聽城門發出驚天巨響,那不堪受力的大門開出窄道,守備軍的刀已經捅了進來。內側的雜軍和都軍齊力推搡著門板,澹臺虎率眾拼力,硬是把城門推得向里滑動。
薛修卓轉過身,揮開袖袍,大聲說:「護送皇上離城!」
李劍霆不肯走,近衛已經蜂擁而上。她在雨里頹然地望著薛修卓,朝臣都背對著她,沒有人回頭。她喊道:「老師……」
薛修卓邁步跨上城階,在投石機的轟砸里,神色鎮定,他朝城外說:「沈澤川可在?」
雨點扑打著鎧甲,風踏霜衣立在其中格外顯眼。沈澤川身後是獵獵軍旗,他沖薛修卓微偏過頭,像是在觀察這個真正的對手。
薛修卓的前襟被雨水濡濕,補子上的獸紋模糊。他沒有擦拭臉上的雨,那份固執到此刻都沒有減損。他抬起手,露出握著的腰牌。
「我助你當錦衣衛同知的時候,」薛修卓的眼眸平靜,「疑心你是蠍子,我看錯了,你遠比蠍子更可怖。你回到闃都,跨過那扇門,帶著沈衛的名字,就是萬古罪人。」
雨珠沿著沈澤川的側顏下淌,他神情陰鷙,含情眼格外漠然。他終於開口:「從我站到這扇門前,就是罪人。我活著,我死了,你都算不准。今朝我受得住萬人唾罵,來日我就擔得起千古罵名。」
疾風吹起沈澤川的發,他唇線緩動,在暴雨里露出森冷的笑容。
「把我的先生,我的謀士,我的兄長,全部還給我。」
城門「砰」地翻倒在地,澹臺虎帶人衝進通道。牆垛被亂石砸得碎屑迸濺,闃都內雙門皆破,禁軍和守備軍南、東呼應,跟都軍與雜軍在各個街頭巷道殺在一起。
薛修卓被碎石片割傷了面頰,血流不止,他緊攥著腰牌,只能看著象徵大周尊嚴的石碑轟然坍塌。
「你來討這場債,我甘願命償,」薛修卓在暴起的混亂里陡然高聲說,「殺齊惠連的是我,殺姚溫玉的是我,你罷手吧!馬過良田,兵燹蔓延,沈澤川——我的人頭給你!」
澹臺虎砍翻面前的雜軍,在提刀時覺察到熟悉的味道。他抹掉臉上的血水,用腳翻過一名雜軍的屍體,鬼使神差地俯身,扒開了對方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