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頁
2023-09-23 17:27:15 作者: 唐酒卿
「我卻只帶這個……」風泉聲音放低,神情愈漸陰鬱,「你看看我,像什麼?」
他看起來那樣年輕,過於蒼白的面容保留著少年的憂鬱,就連四肢都還是沒有長開的模樣。
「父親把劍給了你,祖母送我到中博,我在那裡遇見了雷常鳴。」風泉從齒縫裡擠著字眼,「我好想死啊……我差點就解脫了,可是雷驚蟄從溝里把我撿回去,就像他養的那些狗崽子,讓我在格達勒生活了五年,五年啊……我比那些雜種更聰明,阿木爾看中了我,他要我當個四腳蛇,替他率領大周的蠍子,然而我只想回來。」
阿木爾就放他回來了。
「回到你的故鄉去,」阿木爾在金帳前遞給風泉一把匕首,「見見你的父親和朋友,如果他們一如從前,你就能得到自由。」
風泉當真了,他回到大周,如願以償地跟邵成碧重逢。風泉看著喬天涯的影子,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我見到父親,他很高興。他撫摸了我的頭頂,然後跪在我的身前痛哭流涕。」
「他把你,」喬天涯啞聲說,「送進了宮。」
「那只是計劃中的一步。父親用後半生在贖罪,求佛沒有用,東宮還是他的噩夢。太傅沒有死,這是他們這些東宮舊臣的唯一希望。父親隱姓埋名守在昭罪寺門外,等著齊惠連的啟用,為了避嫌,他讓我服用那些藥。」風泉指向自己的胸口,眼眸里呈現的滄桑和年輕的面容相違和。他調動著面上的神情,在這一刻顯得很詭異,「誰會懷疑我?我就算叫風泉,也沒有人相信我就是邵風泉。」
薛修卓那般謹慎,卻沒有懷疑過風泉的身份;李劍霆那般警惕,卻依然聽信了風泉的謊言,不是他們不夠聰明,而是風泉的模樣早已與年齡對不上。邵成碧的兒子今年三十六歲了,風泉看起來卻還沒有及冠,這個誤差讓他在闃都沒有受到任何嫌疑。
風泉眼眸灰暗,他厭倦了哭笑,這張臉都不是真的。他說:「齊惠連有什麼用?老瘋子困在昭罪寺二十年,像條搖尾乞食的狗,還惦記著大周的成敗。」
齊惠連最初不知道這潭水裡還有阿木爾的加入,在沈澤川離開昭罪寺,進入天琛年的朝廷後,齊惠連回味著中博兵敗案,在其中隱約覺察了那股不可抵抗的怪力。只是齊惠連也沒想到這是如此龐大錯綜的局,更沒有想到風泉會是阿木爾送回來的蠍子。
「你敬佩齊惠連,」風泉的側顏被白紗遮擋,「你也真可憐,齊惠連和薛修卓又什麼不同?他們這些自詡為大義殉道的人物,都把人當作棋子。父親甘願把我困在這個軀殼裡,」風泉疲倦地望向明理堂的頂部,「讓我不人不鬼,不男不女,」
「東宮受害,禍及殃魚,邵伯的債,早就在抄家時還清了,」喬天涯的目光定格在白紗的重影上,「你不欠任何人。」
風泉張開雙臂,寬大的袖袍拖在茶几上,他咯咯地笑起來,語氣既羨慕又嘲諷:「喬松月,當個劍客真好啊……你以為我父親為什麼做到這般地步?因為『忠心』嗎?」
那細微的燭光快要熄滅了。
「當年促使東宮倒台的東西是錦衣衛偽造的謀反文書,誰能把太子及東宮幕僚的筆跡仿得如此相像?是東宮僚屬自己啊。」風泉笑容收斂,「喬康海敢投敵,正是因為他立了功,借模仿東宮筆跡一事為太后扳倒了太子。」
喬天涯倏忽握緊了劍柄。
風泉更近一步,袖袍帶翻了茶几,他說:「我父親為保你全家老小,求請花思謙高抬貴手,可是花思謙不肯,父親只能去求沈衛。」
喬天涯呼吸微亂,他說:「中博——」
「不錯!」風泉猛地扯開面前的白紗,殘忍地說:「中博兵敗,皆繫於兵部軍形圖的泄露,那是我父親送給沈衛,沈衛又送給阿木爾的見面禮!」
殿外的悶雷爆響,喬天涯的面色唰白。
「彎刀屠盡六州城,」風泉拖著寬袖逼近,眼神瘋狂,「沈澤川全家都死在那場兵敗里,這是拜你我兩家所賜!」
喬天涯握住劍柄的骨節發出輕響,風泉端詳著他的神情,像是在端詳他節節敗退的狼狽。喬松月染盡風塵,可這不夠啊,他仍然使人艷羨,漂泊也是自由。
風泉進一步,臉在電閃雷鳴中被分為黑白兩面。他的仇恨積壓在胸腔,把人燒得面目全非。他說:「我回到父親的身邊,他卻把我變成了還債的怪物。」他拽住喬天涯的襟口,微微彎曲著身軀,仰頭寒聲說,「我每一日,每一日都在問自己,我是誰,我是蠍子,是舊臣,還是無數人的狗!」他的面容變得猙獰,「邵成碧為了他的狗屁懺悔,親手殺掉了我!你看看我,喬松月,你認得我是誰嗎?!齊惠連太狠了,他不相信我,卻要把我放在這裡。我偽裝成慕如的弟弟,頂替小福子的位置,學著十幾歲小兒矯揉造作。啊……」他咬牙切齒,「這些自以為是的大人物,齊惠連死得妙不妙?我可是千方百計地替他拿掉了魏懷古!」
「是你,」喬天涯抬手,卻沒有觸碰到風泉,「換掉了楊誠送去刑部的驛報。」
「是我……」風泉雙手顫抖,那是興奮,「齊惠連那麼聰明,他也沒有算到自己會死在這裡,我可是他親自送上來的。如果沒有沈澤川,天下就是任由我擺弄的沙盤。」
楊誠檢舉魏懷古倒賣軍糧,驛報本該送到刑部,牌子卻在中途被人掉換成了戶部的牌子。此舉使得魏懷古疑心自己已經暴露,為了確保其他人無恙,故而選擇了自首,間接促使薛修卓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