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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7:15 作者: 唐酒卿
    「韓……韓靳!」

    * * *

    姚溫玉口辯群生,全身而退。他的驢子調轉方向,油紙傘微微歪斜,讓側面的青袍擺被雨打濕。

    岑愈還在震驚中,撐著桌沿,抬手想要再喚元琢一聲。

    後方的雜兵無聲地架起弓箭,那搭起的箭抵著手指,把弦繃得全滿。雨珠在油紙傘沿連成珠串,姚溫玉呼吸微亂,緊攥的帕子早被浸紅了。

    學生恥於敗,追出幾步,說:「沈澤川謀取天下,要奉沈衛的牌位,此舉不仁不義,我即便是死,也不會跪他!」

    瓢潑的雨埋沒了姚溫玉的咳嗽聲,他回首時,緊抿的唇線卻微微揚起。油紙傘滑落在地,他的發濕透了,卻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勢起中博,從始至終,只論沈衛兵敗之過。府君平定山河為蒼生,不娶妻,不生子,更要重翻永宜舊案為忠臣昭雪。你不用跪,待社稷安穩,百姓復業,天下糧倉充裕之時,府君——」

    那箭遽然離弦,弦在雨中「嗡」地彈出飛珠,銳利的鋒芒眨眼就到了姚溫玉的面前。說時遲那時快,青竹間的快劍猛然翻插而下,在「砰」的撞擊聲里,喬天涯已經落地。

    沈澤川遙立望樓,看著闃都的方向。風拂動他的氅衣,那暴雨中,竟然夾雜了星點冰雪。

    「兩軍會談不斬來使,」府君說,「闃都這是欺我中博無人。」

    喬天涯緩慢地站直身,立在姚溫玉的前方,被淋濕的發縷擋住了眼睛,他拇指推開刀鞘,說:「拔刀。」

    禁軍的鎧甲覆著雨水,刀光霎時間閃爍竹林。

    香燃盡了。

    第278章 豪雄

    岑愈見那箭出去, 便知不好, 又見禁軍拔刀,情急間竟也嘔出血來。他狼狽地掩住口, 說:「何人動手!」

    他在來時就囑咐羅牧, 嚴令雜兵不要動。這一箭出去, 不論姚溫玉死沒死,闃都都萬劫不復了!

    澹臺虎拎刀疾步, 沖向前方, 震聲吼道:「言而無信,去你娘的城下會談!」

    禁軍在雨中整齊飛奔, 地上的泥水迸濺, 他們齊刷刷地抹刀, 在頭排旋身劈砍時撞入雜兵群中。刀光劍影剎那籠罩了暴雨,高台上的桌椅「哐當」翻倒,學生們扶起岑愈在驚慌中後退。

    「住手……」岑愈仍然抱有幻想,在擦血時急聲說, 「府君且聽我一言!」

    禁軍已經衝過界線, 沒有人再聽岑愈說話, 他淋著雨,官袍掛在身上,忍受雨雪撲面,終於失聲哽咽起來,朝著闃都的方向說:「我愧對皇上所託啊!」

    闃都的銅鐘轟然撞響,李劍霆知道那不是雷聲。她扶著柱子, 緩緩步入雨中,額間的花鈿遇水而散。她看著階下的薛修卓,像是剛剛認識他。

    「你有白銀萬兩,」李劍霆抬臂指向厥西的方向,「還有百姓擁戴,到厥西去,找個新的皇帝,還能再與沈澤川一戰。」

    薛修卓也看著李劍霆,半晌後,他抬起手,摘掉了自己的烏紗帽,說:「我是李氏朝臣。」

    李劍霆露出笑容,她越笑越大聲,在笑到滿面雨水時,流露出點天真。她湊近了,問:「老師,我學成了嗎?」

    她一生都卡在縫隙里,在摳爛十指的指甲後,終於變成了容器。她來自泥窪里,卻承載著決堤的天河。她好學、刻苦甚至算個天才,但她同樣無力回天。

    「本可以更好,是老師資質平平,」薛修卓看著手中的烏紗帽,「我是走偏了的刀刃。」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聰明,策論記不住,只能死記硬背,徹夜徹夜地熬,喝口水的時間都是浪費。他在最衝動的年紀里被光誠帝挫傷了銳氣,認識到看似繁華的大周實際上貧瘠一片。

    薛修卓沒有想過自己會走這條路,但是他見證了齊惠連一閃而過後爆發的驟亮,那片刻的光亮讓他燃起了希望。他追隨著齊惠連,固執地認為大周還有救,可是現實總那麼令人失望。他崇拜並且尊敬海良宜,然而他又逐漸和海良宜分道揚鑣。

    他們都想挽救大周,他們沒有人成功。

    「你將我帶到這個位置,這裡卻沒有人願意講道理。太后指使韓丞,韓丞又暗示福滿,他們都想殺我。」李劍霆抬臂,把額間的花鈿擦得一片通紅,「皇帝不可以還手嗎?我不殺他們,就是死啊。」她轉過身,「我們小心謹慎地待在籠子裡,縱使雄心萬丈,也沒有那個權力,更沒有那個時間。」

    李劍霆很白,這是在薛府內養出來的假象,在這層衣裳底下,她遍體鱗傷。當她站到這裡,就是李劍霆,沒有人會詢問靈婷的去向,仿佛靈婷就是該死。

    「這世間人殺人其實不需要律法,男人強壯的身軀碾碎了我的骨頭,我掉在地上,」李劍霆回首,對薛修卓說,「路過的人都覺得髒,沒有任何人會追究他們,好像是我心甘情願躺在那裡,死掉一次就應該被視如棄履,不能再站在人前。」

    銅鐘的撞擊聲愈漸延長,雨水漫過兩個人的袍擺,天陰沉沉到看不清殿宇。

    李劍霆譏諷道:「那是我的錯嗎?老師,我聽從書本的教誨,甚至沒有殺了那些渣滓。你帶我離開香芸坊的那日,我以為我會報復,可你教給我仁義道德。我待在這爛透的王宮裡需要忍耐,在這數年裡沒有一刻荒廢。我追趕著所有人,最終我們還是一無所有。」

    她胸口起伏,有太多事情不甘心,在那極端的忍耐里,她終於爆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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