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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7:15 作者: 唐酒卿
「餘糧不多,」姚溫玉的四輪車沾了水,在行動時留下了痕跡,「冬日酷寒,丹城無糧還要賑濟,與其到時候再從茨州轉調,府君不如就地放糧。」
丹城糧都是潘氏剩下來的糧食,再用糧車調動難免費事,就地放糧不僅能平復丹城百姓的惶恐,還能省下一批冬日賑濟糧。中博的糧食儲備有限,如果闃都只能圍而不攻,雙方就只能比誰的耐性更好。
「江萬霄前往啟東,羅牧以此為由,力勸顏氏再做斟酌,顏氏還真被他說動了。幾日前幾城糧食運入闃都,楓山校場已經改為存糧地,往南的水路可以直達河州。主子,闃都這是要跟咱們打持久戰了。」
「說是持久戰,還是在等江青山。」沈澤川鬆開手掌,「啟東守備軍就是闃都的救命稻草,內閣和薛延清都深知光憑雜兵五萬也擋不住我們,屯糧是孤注一擲。」
姚溫玉正欲開口,先掩唇咳起來。
「糧倉透風,」沈澤川說,「費盛,把我的氅衣給元琢。」
「主子也受不住這寒風,」費盛聞言示意門口的近衛遞衣裳,「喬天涯料想先生該忘了帶氅衣,今早臨去時,特地派人把氅衣帶了過來,我就等著先生問呢。」
姚溫玉罩著氅衣,咳嗽聲也沒有減少。如今無人在他面前再提看大夫的事情,藥雖然都在按時用,但元琢肉眼可見的憔悴下去。
「江萬霄到啟東……」姚溫玉的話說一半,倉外就有動靜。
澹臺虎挎刀入內,朝沈澤川行禮,粗聲說:「府君,闃都來了信使,說什麼不忍城下生靈塗炭,要跟咱們談談。那十幾個學生都送出了城門,就在丹城以西設壇等候。府君,此刻我強敵弱,再談什麼呢?索性讓神威提筆檄文一張,我們就此攻入闃都,免了麻煩!」
沈澤川擦著手掌,問:「來者有誰?」
「岑尋益居於首位,其餘的全是學生。」
沈澤川只須想一想,便知道其中兇險。
「江萬霄已到啟東,大夫人必要與他促膝長談,此時不應,難免讓啟東小看了,況且久圍闃都終非上策。」姚溫玉握起自己的帕子,側過頭,對沈澤川說,「時機已至,府君,我去去就回。」
* * *
啟東艷陽,茶亭生煙。
花香漪端坐茶案對面,淨手佐茶。
戚竹音示意江青山坐,道:「你遠道而來,此局乃是接風宴,不必緊張,坐便是了。」
江青山一路風塵,剛在偏廳換過衣裳,倒也不拘謹,斂衽而坐,笑道:「江某何德何能,能飲三小姐一杯茶。」
他把花香漪叫三小姐,這是舊稱,便是沒有把花香漪當作啟東大夫人,而是當作了荻城舊主。一句話就是輕疏有別,他不欲與花香漪談。
花香漪扶茶,輕聲說:「路上舟車勞頓,夫人有孕,著實不宜留住驛站。我早早派人清掃出了院子,萬霄若不嫌棄,便留住家中吧。」
她的「家」是戚府,內院事宜皆由她主掌,不論江青山把她叫什麼,她都是戚府的當家主母。
江青山飲茶,兩人算是初次交鋒。
* * *
丹城雨大,竹濤起伏。
岑愈滿心忐忑,在高台上忽聽笛聲入竹浪。他輕「啊」一聲站起來,看雨間一頂油傘隨著潺緩溪流走向這裡。
兩軍有界線,姚溫玉沒有繼續前行。傘下的白驢悠然踏水,姚溫玉的青色衣擺垂在驢腹兩側,他腰間的招文袋依然如故,雨霧繚繞間,他看著竟與當年別無二致。
「當日離都匆忙,沒能拜別先生,」姚溫玉在驢背上俯身行禮,「今日聽聞先生邀約,元琢便來了。」
岑愈看姚溫玉在驢上行禮,便知道傳聞不假,他那雙腿是真的斷了。一時間百感交集,站在原地耳邊嗡鳴,只能痛心疾首地嘆道:「你這是……何苦啊!」
第276章 雨鋒
何苦。
姚溫玉答不上來, 他今日也不是為了回答這個「何苦」而來的。他知道闃都此舉意在何為, 天下人都瞧著他,艷羨成憐憫, 誰都情願居高臨下地可憐他, 仿佛他沒有了這雙腿, 便失去了再立於人前的勇氣。
活著遠比死了更辛苦。
姚溫玉早在躺下的那日就洞悉了往後的人生,這種目光不是初次, 也不是最後一次。只要他仍然在世間, 就永遠都要面對這些憐憫。這是他不能與任何人分享的苦痛——任何人。
油傘綴雨成簾,把青袍隱於其間, 姚溫玉遠得像是坐在雲端。他跌下來, 還是乾乾淨淨, 不染塵埃。
「人生有一境最難得,」沈澤川遙立在望樓,對身邊的喬天涯說,「便是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人若能豁達到這個地步, 那就離得道不遠了。我最初遇見他的時候, 以為他是這種人,可我後來發現他根本不是這種人。」
得道即無情,對自己無情。
姚溫玉不行,他心中有萬相,他心中還有他相。他是看似遠離世間的紅塵客,前二十年都在騎驢瀟灑中度過, 那是鮮活,不是錯。
喬天涯眺望著那抹青色,像是眺望著天際的碧柳青竹。他放下笛,拿起酒,飲一口,醉了般地回答:「我懂他。」
雨持續地下。
姚溫玉的嗓音清潤琅琅如玉石,他說:「先生暫且不必為我愁,我看闃都如困獸,竭盡七城之力要與我們府君死戰到底。此乃下策,不足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