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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7:15 作者: 唐酒卿
戚竹音停下動作。
碧窗紗映著芭蕉葉,擋住了些許日光,讓花香漪如坐畫中,她對戚竹音說:「闃都糧食拮据,八城倉廩空廢,你不肯跟隨蕭馳野東進,是因為勤兵苦百姓。但是你今日助李氏,又與勤兵何異?」
「世家的樊籠已破,闃都正值吞吐泥沙之時,」戚竹音索性坦白直言,「大周還有峰迴路轉的機會,但是沈澤川兵入闃都,這機會就要沒了。」
花香漪說:「我最清楚八城帳目,大帥說的機會,不是大周、天下百姓的機會,而是女帝的機會罷了。」
戚竹音微愣。
「李氏正統早已斷於李建恆,如今朝上坐著的,我不認得她是誰。姑母在世的時候,常說李劍霆酷似光誠帝,可是薛修卓偏說她是秦王的女兒。中博的檄文里有句話不假,倘若此女真的是秦王血脈,薛修卓何不拿出秦王寶證?他既然如此篤定,何不叫天下人都心服口服?」
咸德帝還在位的時候,把花香漪喚作「三妹妹」,所用之物無不是按照公主規制置辦的,李建恆都得尊稱她一聲「姐姐」,李劍霆該把她叫姑姑。如今太后已薨,要說這世間還有誰能證實李劍霆的身份,那非花香漪莫屬。
花香漪繼續柔聲說:「女帝不正,大帥又怎麼能稱忠呢?」
戚竹音握住茶杯,茶麵泛起漣漪,道:「倘若她能為天下百姓謀得安穩,我助她,便是忠。」
「既然如此,大帥與其助李劍霆,不如助沈澤川。」花香漪終於在柔語裡露出鋒芒,卻又換回了稱呼,「阿音,你既與蕭既明有患難之情,又與陸廣白有上下舊誼,你助李劍霆,此二人必然要與你刀劍相向,這是其一;沈澤川和蕭馳野共掌東北軍政,你打燈州,沈澤川退兵是小,蕭馳野兵敗是大。遠征艱苦,沒有沈澤川,九萬鐵騎必敗無疑,到時候邊沙騎兵捲土重來,東邊三境百姓仍舊要受此威脅。你今日的忠,是讓翹首以盼的三境百姓再度受苦,這是其二;李劍霆授你『東烈王』一爵,不是感激,是迫於局勢。常言水滿則溢,月盈則缺,假設你當真平定中博,待闃都安定,啟東戰功彪炳,又沒有離北互為牽制,那麼她今日能迫於局勢你為王,他日也能迫於局勢革掉你這個異姓王,這是其三;姚溫玉歸屬沈澤川麾下,談鋒驚起天下賢才泉涌中博,沈澤川不僅重用闃都舊臣余小再,還提拔敵軍舊僚高仲雄。他不以門第、前塵為己見,率領麾下幕僚力推黃冊,一年而已,便已經肅清中博匪患,造就天下糧樞。他在中博寬宏至此,等他兵入闃都,同樣能容得下朝堂上的有能之輩,這是其四。」
花香漪輕輕扶了扶鬢邊白花,慢聲說:「以上種種,李劍霆能做的,沈澤川都能,可沈澤川能做的,李劍霆未必能。」
此四諫於公於私合情合理,就如同當頭棒喝,砸散了戚竹音的忠。
然而這還不夠。
花香漪扶花的纖指襯著耳邊東珠,她眉間憔悴不減,神情有了幾分低落。她語速緩慢,不疾不徐,道:「阿音,閣老曾言『文死諫,武死戰,』,但你瞧,這二十年裡的風起雲湧,能夠死得其所的又有多少?韓丞想要扶持自家小兒當皇帝,天下人不讓,那不是忠於李氏,而是韓氏失德,不配其位。大周內外紛爭無休,真正能結束這一切的早已不是李劍霆。沈澤川興民得道,乃是天下眾望所歸。」她緩緩抬起眼眸,望著戚竹音,就像是望著決定天下興亡的定海神針,既有欽佩,又有心疼,「今時今日,萬民生死就決定於你的一念之間。」
茶霧氤氳,散在了窗格間。
沉思良久的戚竹音問戚尾:「百年以後,還有人記得戚竹音嗎?」
「記得,」戚尾忽然哽咽起來,說,「大帥此舉成全天下數萬人,從此百姓安居,大業待成……誰會不記得戚竹音。」
「我名不能入史,牌不能受供,又有違戚氏祖訓,實為大周叛賊,」戚竹音望著山河,「百年以後就是黃土一抔,爛泥一把。」
戚尾扶刀跪下,道:「大帥百年,我若尚在,就為大帥供牌;我若不在,就讓我兒子,我孫子,我家世世代代為大帥點著那盞長明燈。」
戚竹音回首,笑起來:「如此,我也值了。」
* * *
丹城距離闃都近,都城裡的朝臣都懸著顆心,明理堂通亮,偏廳里也坐滿了人。等軍報一到,所有人都凝神細聽。
李劍霆問:「戰況如何?」
「回稟皇上,」跪在門前的軍官汗流浹背,喘著粗氣道,「兩萬都軍中了叛軍的詭計,總督落入重圍——」
「東烈王呢?」孔湫站起了身。
軍官抹汗,答道:「東烈王出兵的消息實乃偽造,啟東三十萬守備軍根本沒動!」
岑愈手裡的茶盞「哐當」落地,偏廳里頓時喧鬧起來,在場的太監宮女都慌亂了。
薛修卓說:「剩餘的都軍呢?」
「即刻回調!」陳珍反應很快,先一步邁出,急聲說,「即刻把剩餘都軍調回闃都!」
「且慢,」薛修卓忽然出聲,他看著軍官,沉聲說,「在都軍回調的時候通發火牌到厥西、河州及槐州三境,就說天下興亡就在此刻,但凡能出兵助闃都者,朝廷封賞百萬兩!」
百萬兩,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薛修卓已然被逼到絕路,槐州暴動沒停,河州還有餘匪,他此舉是把奚氏錢庫的鑰匙懸掛在了闃都城門——沈澤川沒有離北鐵騎相助,不是天下無敵,這一刻誰能扭轉乾坤,誰就能做大周下一個貴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