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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7:15 作者: 唐酒卿
琴聲乍響,姚溫玉眼前諸景皆散,他又落回這方床榻上。半掩的窗擋住了日光,他睜眼時沒有醒來的感覺,反倒像是墜入了夢中。他幾度閉眼,最終說:「松月,巳時了。」
喬天涯壓著琴弦,道:「你晝夜顛倒,睡糊塗了,平時不都叫喬天涯嗎?」
「松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③,」姚溫玉說:「這名字太寂寞了。」
「我曾經有個朋友,叫作邵風泉,」喬天涯撥動琴弦,琴音錯落,卻沒有彈成曲,「可惜死了。」
姚溫玉聽那琴音凌亂,便道:「你彈琴,他也彈琴嗎?」
「不記得了,」喬天涯說,「但能給你的彈琴的,唯獨我喬天涯而已。」
姚溫玉看向他,道:「當年春月初見,你要教的曲子還沒有教成。」
喬天涯停下來,看著姚溫玉,道:「此刻也不晚。」
* * *
薛修易交代不清楚,那些行商的住處都是空的。闃都進出都要戶籍憑證,都軍守了三日,都沒有找到人,這些在東龍大街上肆意揮霍的商賈們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孔湫在辦差大院裡收到了薛修卓的請求,他把茶盞放下,思忖片刻,說:「讓他去吧。」
待回信的官吏下去,岑愈在對面說:「此刻讓薛修卓參與此案,只怕不合適。」
「事關內朝,所涉銀兩又大,刑部擬定罪名以後肯定要三司會審,」孔湫重新把茶盞拿起來,「薛修卓是大理寺少卿,既然沒有停職,就有督查權。」
「薛修易到底是他大哥,他該避嫌哪,」岑愈扶著膝,「況且近來彈劾他的摺子越來越多了。」
「不是我說,尋益,都察院也該整治整治了。」孔湫喝了幾口茶,「那日在朝上彈劾薛修易貪污受賄沒錯,可旁扯到薛修卓就難免有挾帶私怨的意思,你看看那些話,都是沒影的事情。」
「他功績超然,又出身世家,」岑愈道,「恨他的巴不得踩一腳。若是皇上肯在處置薛修易的時候,把他也罵兩句,那也不至於這般群情憤起。」
孔湫嘴裡嘗不出味,他擱下茶盞,沉默片刻,道:「此事本就不該這般直諫。薛修卓稽查田稅,在丹城、蕪城、遄城歸田於民。今年庸城旱災,江青山借糧遇到困難,在闃都求爺爺告奶奶,就是這樣,兩人也沒有碰撥給三城百姓的糧食,百姓都記著他,甚至願意在家中供奉他的長生牌。皇上上回才駁了他繼續追查田稅的摺子,賞了江青山以緩局勢,如今要是因為薛修易這種混帳東西責難薛修卓,三城百姓也不同意。再者,薛修卓和薛修易不睦天下皆知,早就分家了,你們言官要皇上因此把薛修卓革職查辦,皇上倘若照做了,不就是鳥盡弓藏、刻薄寡恩嗎?那薛修易勾結福滿貪污行賄,皇上立刻命刑部著手審查,也沒有要為薛修卓而保薛修易的意思,該查的查,該殺的殺,不能逼人太甚。」
岑愈聽孔湫的話,是要保薛修卓,便說:「言官進諫,也是怕皇上偏袒薛氏。皇上若是萬事都聽薛修卓的話,是要亂君臣尊卑的呀。再說前些日子,皇上頗寵福滿,福滿一忘乎所以,不就犯錯了?」
孔湫指了指岑愈,道:「不錯,正是因為皇上寵信福滿,福滿才會錯上加錯。這一回,你看得不清楚。我問你,福滿是什麼人?他當初跟蕭馳野交好,卻能為投靠韓丞誘騙蕭馳野進宮,還能為前途性命反殺韓丞——投毒案不了了之,皇上不追究,卻不是傻子。福滿在內朝衙門裡聲望極高,子孫遍地,最重要的是,他還是兩朝權宦,伺候在天子側旁,手裡握著能駁回內閣票子的批紅權。現在皇上正值風茂,可以後呢?留著此等小人在側旁,稍有不慎,輕則傷人身,重則傷國本!皇上不殺他,我也要殺他!」
孔湫說著站起來,踱了兩步。
「沈澤川陳兵北原校場,闃都四萬新兵究竟能撐幾時?須得立刻請大帥出兵勤王。上次大帥出兵青鼠部,軍餉是薛修卓給的,如今再越天妃闕去打中博,軍餉還得向薛修卓開口啊。」
* * *
刑部的獄卒熟悉薛修卓,替他打開門,說:「大人是要見薛典守嗎?只要有票子,我這就去開門。」
薛修卓順著獄卒的手臂看過去,僅僅瞬息,就收回目光,道:「我是來見迎喜的。」
獄卒沒有多嘴詢問,看過票子,就引著薛修卓往裡走,給他解著牢房門,說:「迎喜公公還有案子在身,就沒有跟別人關一塊兒。大人請。」
薛修卓低下頭,進了狹窄的牢房。
迎喜囚服骯髒,受過刑,正蜷著手腳躺在裡邊,聽見動靜,渾身一抖,一骨碌坐起來,抱著頭躲閃,喊道:「我有罪、有罪!別打了!」
薛修卓環顧四周。
迎喜從雙臂間的縫隙里看到薛修卓,立刻連滾帶爬地下了床,跪在他腳邊哀求:「大人,大人是來查案子的?我有罪,我有罪!」他晃著鎖鏈,指著自己的臉,「但我這回是冤枉的!」
薛修卓官袍被迎喜攥皺了,他垂眸看著迎喜,說:「你的罪尚無定論,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若是能如實答我,我自會跟刑部官員酌情定罪。」
迎喜慌忙點頭,目光跟隨著薛修卓,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都是受老祖宗的安排!」
「是誰派你去啟東監軍?」
「先、先帝……」迎喜說,「先帝派我去啟東監軍,此事是由老祖宗舉薦的。老祖宗說我們父子一內一外,日後就吃穿不愁,再也不必仰人鼻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