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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7:27:15 作者: 唐酒卿
都軍新將從懷裡掏出牌子和文書,道:「刑部的票子, 皇上的硃批, 」他環視著院子, 「其餘人等全部帶走。」
都軍猛地架起薛修易,他雙腳滑在地上,被塞住了嘴。
福滿下獄,內宦就撤掉了批人, 李劍霆當夜把內務衙門的要員全部換掉。近衛敲門, 不等對方辯駁, 直接塞嘴拿人,速度甚至比李劍霆中毒案還要快。宮內四處都是腳步聲,牆腳陰影里站著數不清的近衛,還在輪值的太監宮女謹言慎行,全部縮手埋頭,不敢胡亂張望。
薛修卓沒有睡, 他披衣站在窗邊,聽著高牆外雜亂的奔跑聲。雨歇後陰雲方散,清寒的月光渡在他的身上,他側容映著窗前竹影。
「啊啊。」啞兒粗魯地擦了下鼻子,催促薛修卓休息。
薛修卓回首,說:「錦哥兒睡得好嗎?」
啞兒點頭,指著薛錦房間的方向,口中「嗯啊」著算是回答。
薛修卓便道:「你去睡吧。」
啞兒不肯,他用手扒了扒,是在讓薛修卓吃東西。
薛修卓不作答,他垂指拾起棋盤上的棋子,端詳著,像是想不明白什麼事情。啞兒見他不動,就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也不走,在房門口坐下了。
良久,薛修卓把棋子扔回了棋簍里。
* * *
翌日早朝後,薛修卓候在明理堂外等待李劍霆的召見。今日彈劾他的摺子不計其數,薛修易一下獄,就坐實了貪污行賄確有其事,坊間流言緊跟風向,連帶著給薛修卓投遞名帖的國子監學生都減少了。
「薛修卓奪人子,實在有違天理,」言官跪在御案前,「薛修易不論如何都是他的嫡出兄長,皇上,古往今來,從沒有庶弟搶奪嫡系長子的事情,更何況他身為帝師,該以身作則。他這般行徑,豈不是教天下人都蔑視禮法、罔顧宗親。」
李劍霆合上奏摺,道:「薛修易寵妾滅妻,貪財好奢,朕以為薛修卓之舉恰恰是謹遵禮法,是為他薛氏嫡系考慮,並無不妥。」
這位言官都快七十了,顫巍巍地磕著頭,繼續說:「老臣以為不然,兄有錯,他可以明諫,可以勸誡,這才是兄友弟恭……」
李劍霆聽了一早上的禮法教條,當下站了起來。
「……所謂任賢必治,任不賢必亂①。何以為賢者?能辨貴賤,遵禮法者是也……皇上,良藥苦口,忠言逆耳……」
李劍霆邁不開腳,又坐了回去。
雨後晴天悶熱,曬得堂前栽種的花都有些蔫兒。言官歇息片刻,喝了盞茶,不等李劍霆開口,就接著勸誡,李劍霆硬是從早朝後坐到了酉時。
言官不知喝完第幾盞茶,對李劍霆和煦道:「皇上,越是聰明通達者越要醒目清耳……」他砸吧下嘴,緩了幾口氣,「是以為……」
「朕今日聽君一席言,勝讀十年書,」李劍霆起身親自來扶,額間花鈿襯得她面容明艷,和顏悅色地說,「改日還要請先生給國子監的學生們講一講這至聖名言。今日時候不早,朕看先生面有倦色,先回去歇歇吧。」
言官邊走邊說「不敢」,臨出門了,還要說:「明者,銷禍於未萌前,薛修卓……」
風泉有眼色,躬身來扶住言官,笑道:「堂前地滑,老大人且留心腳下,奴婢攙著您走。」
言官由風泉扶著,越走越遠。落日沉夕把明理堂前的盆栽都渡上橘紅色,也把李劍霆鬢邊的金簪照得熠熠生光。她側過身,注視著立在堂下的薛修卓。薛修卓背部猶如刀削,雙肩擔著最後的輝芒,官袍隱在了餘暉里,李劍霆看不清他的神色。
「先生,」李劍霆抬手掀起珠簾,「請。」
明理堂內沒有點燈,也沒有伺候的人。薛修卓入內後跪在御案前,李劍霆卻沒有回到皇位上。她站在御案一側,看著壁上的字畫。
「薛修易犯錯,跟先生無關。」李劍霆說,「先生若是來請罪的,大可不必。」
「薛修易貪污受賄,刑部通緝涉及此案的厥西行商,卻撲了個空。」薛修卓並不像別人那般伏地,他端跪著,跟在府里教導李劍霆時別無二致,「皇上命都軍佐辦此案,跟微臣自然無關。」
「近來彈劾先生的摺子多如牛毛,列數先生罪狀十餘條,但朕聽先生言辭蘊藉,不慌不忙,」李劍霆凝視著畫,「想必是早有預料。」
薛修卓說:「窮則思變。」
明理堂內的光芒消失,兩個人皆隱匿於晦暗間。堂外懸掛在檐角的宮燈不亮,整個王宮就如同沉睡一般,巍峨宮殿枕著天盡頭的薄光,沒有鳥鳴,也闃無人聲。
「你曾經和江青山救下十三城,又與海良宜扳倒花思謙,為查八城田稅不眠不休,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你更明白世家宿疾何等難除,」李劍霆抬指觸摸著字畫,上邊蓋著光誠帝的御章,「你在朝上不顧反對,執意追帳,不過是為了給朕一個籠絡老臣的機會。」
事有輕重緩急,韓丞、太后接連倒台,世家後繼無人,已經呈現出不攻自破的疲態,薛修卓比誰都明白。
「你連續上奏,請求罷黜費氏舊爵,抄斬費氏滿門,」李劍霆指腹滑動,在畫上拖出指印,「致使世家對你尤其忿恨,也是為了給朕一個同仇敵愾的機會。」
丹城費氏、蕪城韓氏還有荻城花氏,李劍霆在登基前後由內閣和薛修卓相助,一口氣革掉了世家主力。現在他們迫於中博威脅要跟世家緩和氣氛,就得有個人來承擔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