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頁

2023-09-23 17:27:15 作者: 唐酒卿
    福滿昂然提聲:「擱棍——打!」

    福滿聲音一落,鐵皮廷棍便陡然擊在人體上,聲音驚得赫連侯渾身一抖。

    幾個人口中都塞著東西,既沒有按照廷杖規矩拉到端成門,也沒有裹棉衣。他們身上的官服早就扒掉了,穿著裡衣。持棍的太監都是東廠舊屬,照死里打,幾棍下去,幾個人全部血肉模糊。

    赫連侯耳中嗡鳴,明理堂很涼,讓他渾身生寒。擊打聲持續,其中一個仰了兩下頭,口齒間的血濡濕白布,朝著赫連侯嗚咽。整個明理堂都很安靜,太監們垂手肅立,只有「砰、砰、砰」的聲音。

    半個時辰後,嗆鼻的血腥味瀰漫。

    李劍霆沒再看赫連侯,只說:「下去吧。」

    赫連侯起身時絆到了自己,撲通地跪回在冷硬的地板上。福滿沖小太監使眼色,他們架起赫連侯往外送。赫連侯的靴子踩在血水裡,他睜大眼睛,看著腳下。

    血泊倒映著赫連侯的官袍。

    赫連侯踉蹌幾步,只覺得天旋地轉,活生生被嚇昏了。

    李劍霆斜在椅子裡,能透過暝暗的窗影,看見福滿正在喝令近衛收拾地上的屍體。

    風泉把扔在地上的奏摺撿起來,低聲說:「這場景著實駭人。」

    「你沒見過修羅場,」李劍霆眼睛隱在昏暗裡,「丹城疫病橫行的時候,難民擠到了闃都門口,想鑽溝道進來,最後把溝道塞滿了,屍臭瀰漫……誰都不救人,那個場景才叫駭人。」

    風泉不碰御案,只把奏摺輕放回去。

    「亂世用重典,」李劍霆停頓良久,「讓赫連侯再活一段時間吧。薛延清近來找過你?」

    風泉躬身,答道:「他來問問皇上的日常起居。」

    「岑尋益是朝中老人,忌憚中博很有遠慮,此次朕沒順從薛延清的意思,」李劍霆說,「該補償。」

    「薛大人兩袖清風,在府中時就很是節儉,因而在太學甚有名望,皇上倘若賞他金銀俗物……」風泉低垂著眼睛,漸漸停下聲音。

    李劍霆沉吟片刻,道:「江青山籌糧有功,待民如子,讓元輔看著擬個票子。朕聽聞他妻子柳氏也很有賢名,一起賞了。」

    江青山是薛修卓在厥西的幹將,賞他就是安撫薛修卓,況且江青山這個人,李劍霆還有他用。東烈王戚竹音如今無人牽制,可是啟東守備軍需要軍糧,而這糧倉鑰匙,李劍霆放在了江青山手裡。

    風泉細聲稱是,在退下時格外小心。

    * * *

    「新帝鋒芒畢露,這手制衡委實厲害。」蕭馳野推開軍務,把闃都的消息又看了一遍,「她為了安撫薛修卓賞江青山,一來可以震懾大帥,二來可以威脅把持實幹派及太學風向的薛修卓。」

    「薛修卓換帝換得那般輕易,她不得不防。江青山是個封疆大吏,在咸德年和天琛年都沒有得到李氏恩待,如今是要平步青雲了。」沈澤川把余小再的書信擱到一邊,「我倒覺得,她對付赫連侯的辦法出乎意料。」

    「是了,」蕭馳野看向對面,「她膽子還挺大。」

    李劍霆杖斃貪官恐嚇赫連侯這招沈澤川是真沒有想到,他捏著筆戳墨,道:「我原以為她會尋個藉口殺掉赫連侯,沒承想她竟然忍得住氣。」

    「赫連侯原先推辭沒錢,如今被嚇得願意填補空虧,連宅子都捨棄了。」蕭馳野微仰頭,懶散在椅子裡,「女帝恩威並施,比誓不罷休的薛修卓更有餘地。世家被打到這個地步,看她這樣對赫連侯,必定會自發填補空虧,以求將功補過,換取一線生機。」

    內閣查帳為的什麼?就是田和錢。倘若沒有沈澤川和蕭馳野,李劍霆興許會順著薛修卓的道路不死不休,可是她老辣得不像話,明白岑愈所言非假。此刻比起處理八大家,沈澤川更可怕。

    「了不得咯,」沈澤川架著筆,虛虛地描了描蕭馳野的眼睛,「這是個真皇帝。」

    「我從前不相信有人生來就能做皇帝,但是她確實天資絕艷,深居大院不過五年。」蕭馳野隔著桌子捏住沈澤川手腕,「——要獎勵麼?」

    「我在昭罪寺也不過五年。」沈澤川桌下的腳踢開木屐,沿著蕭馳野的腿側蹭上去。他指間微松,筆就掉在桌面,在紙間跌出幾道橫斜的殘影。蘭舟彎指摁在蕭馳野的鼻樑,說:「快給我。」

    第262章 分道

    「給你, 怕腰折。」蕭馳野笑似非笑。

    既然沒叮囑過, 但沈澤川腰間負傷,確實經不起折。

    沈澤川忍了片刻, 要把腳落回去, 然而蕭馳野不許, 把這隻腳踝捏在掌間,讓它貼著自己。

    「啊……」沈澤川緩慢地拉長尾音, 「這是要我望梅止渴, 聊以自慰。」

    「時候不早了。」蕭馳野說著話,卻沒放手。

    沈澤川原本還想說點什麼, 可是捏著他的手忽然動起來。

    「九月前, 大帥若是不便出兵, 我就不再等了。」蕭馳野穿戴整齊,上半身瞧不出絲毫端倪,講話都跟平時沒差別。

    「女帝如此手段,必不會同意大帥出兵, 況且——」沈澤川聲音忽地變輕, 像是化掉了。

    蕭馳野脫掉了他的淨襪。

    桌邊還有垂下的桌簾, 沈澤川隨著蕭馳野的手掌帶動,膝部輕輕抵到了桌板。赤足隔著花紋繁瑣的袍子踩弄,那布料蹭在他腳心,柔軟里包裹著堅硬。
關閉